率领着一支轻骑,荀凌昼夜不歇策马赶路,终于在第三日凌晨赶到了莲寻郡城咸抚。
趁着队伍补充粮草、换乘马匹的空隙,他一脚踹开主簿居住的屋门,将睡得正熟的孟秀从榻上拎了下来。
“孟秀,你好大的胆!”
瘦弱男子被轻易地拽下床榻,滚落地上时,头磕着床脚,发出砰然响声。
孟秀起初慌乱惊恐不已,后借着月光看清来人棱角分明的脸庞轮廓,心中便镇定下来。
他一手按着额角,踉跄着脚步从地上起身,姿态从容地理了理衣衫和头发,随即端着一副严肃的神情问:“都尉是专程来治下官的罪愆的?”
“你无罪吗?”荀凌简直为他这般麻木不仁之态气得发抖,怒目直视他道:“你有何权利,替我做决定?”
“都尉言重,下官不敢。下官如何不知这番所为会惹来都尉怒火,可大军包围青梧县已有数日,眼看破城在即,又岂能功亏一篑?
“您若去雍州,非但救不了山南郡,还对不起折损在西竹的军士们,倘若收复的城池再被匈奴趁虚而入,数月努力都将白费,”孟秀说着深深吸了口气,拱手弯腰言辞恳切道,“下官一心为都尉着想分忧,望都尉深思明鉴。”
“如此说来,你欺上罔下之举,竟还是为了国之大义?”
这一罪名扣下,孟秀顿时跪地叩首:“下官全心全意辅佐都尉,都尉若觉得下官有错,秀任凭责罚!”
荀凌闻言,倏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是可笑,话说到这个份上,对方竟丝毫没有悔改之意,反倒以一副委曲求全之态来责备起他的不是。
此时此刻,他内心对孟秀的感知与其说是愤怒憎恨,毋宁说是怜悯不解。
“孟秀,你有学识有才能,能屈能伸,善治善能,奈何生了一副铁石心肠!”
他俯视对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只适合辅佐那些无亲无故的绝情寡义之徒,很可惜,我不是那样的人,你,投错了主。”
孟秀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都尉这是何意,您要赶我走?”
荀凌背过了身,言辞峻厉:“念在你治理莲寻郡还算有所作为,今日我不杀你,你走吧。”
“都尉!”孟秀睁大眼,抓着他的衣摆,情绪激动悲愤:“你明知道,你来不及也救不了山南郡,若非我命人拖延几日,青梧至今还未攻下,秀之所为全为了都尉考虑,都尉岂能辜负我一片良苦用心……”
“滚!”荀凌低下头,“莫逼我动刀。”
泠然月色下,他的眼神透出冰冷杀意。
孟秀浑身震颤,瞬间松开了拽住他衣摆的双手。
静默良久,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垂下脑袋,不声不响地擦去眼角溢出的涕泪,继而神情黯淡地起身披上外衣,未带一件行李,就这么姿势颓唐地缓步走向门口。
踏出门槛之际,他忽而顿住脚步回头,望着青年在黑暗中显得尤为高大颀长的背影,低声说道:“终有一日,你会知晓,我今之所为才是对的。”
荀凌闭上双眼,一瞬间感到疲惫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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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知晓南柘城已被匈奴攻占,姜舒并未领着军队继续前往南柘城,而是在同孙承、秦朗等人看过地图,分析过当下局势后,选择去到了距离南柘最近、最有可能成为匈奴下一个进攻目标的登县。
到达登县是两日后的傍晚。
彼时由于暮色降临,天光黯淡,骤然望见城门外出现数千大军,城门守卫以为是匈奴进攻,连忙派人回去通知县令,同时组织起官兵架起弓/箭,随时准备发射。
幸好有个哨兵视力较好,辨认出城外大军穿的都是魏国军队的士兵服饰,这才收起了对外的箭只。
但他们也并未完全放下戒备,直到县令刘邺来到城上,和姜舒隔着老远的距离,各派一个传令兵来回跑了几趟传递话语,对方确认了来的确实是郇州与沂州所派的援军,这才打开城门,迎接援军入内。
“姜府君与孙将军勿怪,实在是胡贼狡诈,不得不防啊。”在大军入城后,刘邺便带着姜舒等人回了衙署,在官府议事堂朝二人致歉。
“非常时期,县尊谨慎些是应该的。”姜舒表示理解道,旋即问:“不知登县现有官兵几何?”
“区区五百人而已。”刘邺微微摇头,感慨道,“我知荀使君被困,分明南柘就在隔壁,却无力相援,实在惭愧不已。”
话说到此,姜舒和孙承对视一眼,皆遗憾叹气:“吾等终究来晚了。”
“二位切莫这么说,山南郡能等来诸位相助已是万幸。”刘邺道,“不瞒府君,自南柘被攻,下官提心吊胆数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唯恐何时便见数万匈奴铁骑兵临城下,今迎得援军到来,总算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他这话能看得出来绝对是发自肺腑。
刘邺顶多也就三十几岁的年纪,气色却憔悴得像四五十岁,肤色苍白,眼下青黑,一瞧便是好几日未休息的模样。
姜舒闻言便道:“既如此,今夜县令就先好好生休息,明日再商议抗敌防守之策。”
“感谢府君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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