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程丹若去了东偏殿,出来时跟着皇长子。他被严严实实地包起来,像是一只小粽子。
与此同时,满太监也过来请他们过去:“陛下醒了,有话同各位大人说。”
众人心神一凛,整肃衣冠,满脸凝重地进了出去。
风吹来,齐齐一个激灵。再入室,热意一蒸,不仅没有驱散寒气,反倒是乍冷乍热毛孔收束不好,鼻腔传来了堵塞感。
“臣等叩见陛下。”杨首辅领头,臣子们齐齐跪了一地。
皇帝平静地注视着他们。
他很疲倦,可精神出乎预料地好,神智十分清醒,明确地意识到,自己该交代一切了。
“大郎,你过来。”皇帝招手。
睡眼惺忪的祝灥上前,懵懵懂懂地看着父亲。
“这是杨卿,为内阁首辅,他是国之重臣,今后有什么事,你可倚重他。”皇帝指着人,一个个说过去,“这是曹卿,也是内阁大臣,这是薛卿,你册封典礼上应该见过他。他们都是国之栋梁,你要尊重他们,听他们的话。”
被点到名的三个臣子抬起头,和祝灥对了个眼神。
祝灥有点害怕,习惯性攥住旁边人的衣摆。然而,这不是奶娘,是程丹若,他更紧张了。
程丹若倒不觉得小孩怯场有问题,提醒他:“说‘诸位大人有礼’。”
“诸人,”祝灥对不熟的人难免认生,念错了词,“有礼。”
“参见太子殿下。”他们恭恭敬敬地垂下头。
祝灥呼了口气,稍微自信了点,但随着程丹若把手搭他肩上,又绷紧了脖子。
谁都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皇帝继续道:“这是谢侯,他的妹妹是朕的皇后,也是你的嫡母。这是冯侯,他的夫人是大长公主之女。你要将他们当做自家长辈一样尊敬,多听他们的意见和想法,让他们保护你。”
祝灥完全没听懂,只知道点头。
“这是段卿,是和朕一起长大的人,你可以信任他。”
段春熙听到这句话,就知道自己还能屹立十年,立即拜倒,铭感天恩。
“这是你表兄,两岁前,你就养在他家里,应该很熟悉了。”最后,皇帝指向了谢玄英,缓缓道,“你有什么事,就让他替你办。”
祝灥当然认得谢玄英,问题是,这不是姨夫吗?表兄是什么?
他愣住了,眼底透出迷惑,但本能地点头,朝他们笑笑。
“还有你姨母,她会好好照顾你。”皇帝道,“你要听话,不能淘气,知道吗?”
祝灥飞快点头,却问:“父皇,几时好?”
虽然他的本意可能是不太想听姨母的话,可落在皇帝耳中,儿子天真烂漫的话无疑是莫大的欣慰:“朕再多休息几天,就会好了。”
祝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好了,朕还有话要和大臣们说,你回去吧。”皇帝慈爱地说。
祝灥像模像样地行礼:“儿臣告退。”
程丹若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出去,交还给了田恭妃。
田恭妃嘴唇翕动:“陛下……”
“没事,娘娘好生照顾太子就是了,”程丹若低声道,“一切有我。”
田恭妃顿时安心不少。
她并没有察觉出不妥,里头都是外臣,她避开不是很正常的吗?在皇帝长年累月的斥责之下,她战战兢兢,唯恐什么地方犯了忌讳,自保还来不及,实在生不出心思。
“大郎,我们去吃早膳。”田恭妃心疼儿子早早被叫醒,怕他饿着,“今儿想吃什么?”
祝灥趁机提要求:“杏仁酪。”
“好。”
母子俩手拉手下去了。
程丹若趁机返回,降低存在感当壁花。
皇帝正式托付后事:“陵寝已定,待朕百年,与皇后合葬,荣安当时就葬在我们身边,今后不必再挪动……太后尚在,太子年幼,国库又不甚丰,丧事不必太过铺陈浪费,循从旧例便是了。”
他一面说,众臣就在下头一面应答。
“朕既去,自是太子继位,然主少国疑,北虏必南下,世恩、成源,你们要加强边防,万不可使其深入中原腹地。”皇帝叮嘱,“沿海西南不过疥癣小疾,蒙古才是心腹大患,不得不防。”
靖海侯、昌平侯严肃应下。
起居官在旁记录。
说完国防兵戎,接下来就是朝政格局了。
“升张文华为户部尚书,召孔廉之入京为户部右侍郎。”
许尚书下台也就是几个月前的事,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张文华代理户部,只是皇帝突然病了,没空给他升职,此时晋为户部尚书也在众人的预料之中。
而孔廉之是两湖总督,履历十分漂亮,素有能臣之名。
“内阁止有三人,少了些,”皇帝闭目沉思,内阁成员唯尚书与侍郎,如今只有杨、曹、薛,六部其他人之中,阎尚书年迈且远离官场几十年,根基薄弱,匡尚书没什么出彩建树,张文华能干是能干,可进入中枢的时间太短,不合适。
“清臣,你入阁。”皇帝下定决心,破格提拔,“你岁数尚轻,早了些,可朕去后恐多戎事,如此便宜些。”
谢玄英不意能更进一步,连忙跪下:“微臣惶恐。”
“好生办差,莫要辜负朕的期望。”皇帝没有收回成命,而是轻轻喘了口气。
他开始觉得累了,因而愈发不敢停顿,唯恐自己说不完后面的话。
“尔等须尽忠职守,全心辅佐太子,不可懈怠。”
在场的七名臣子皆跪倒在地,或是严肃,或是感激,或是悲痛,或是镇定,但无论哪一个,都明白皇帝这句话的分量。
他们七人,就是今后的顾命大臣!
文官以杨首辅为主,他积威重,能压服其余人等,能保证朝廷正常运转。曹次辅有经验,年历也已渐深,能一定程度上扼制杨首辅独揽大权。
薛尚书入阁才两年,根基薄弱,没什么存在感,却是两方争斗中的第三人,能平衡二者的势力,也是皇帝留给太子拉拢的人。
若不然,他不会专门告诉太子,他册封时见过薛尚书,这么做,无疑是在加深太子的印象。
武将之中,以靖海侯为首,昌平侯次之,段春熙作为锦衣卫镇抚,平衡二人又制约二人。
而谢玄英被提拔出乎所有人的预计,可这也是帝王心术中最精妙的一笔。
他太年轻了,注定在这七个人中垫底,没有太多的话语权,然而,他又必定比在场的其他六个人活得久。
十年后,谢玄英才四十一岁。
彼时,杨首辅已经老了,靖海侯也必定要退居二线。谢玄英的威望不足以成为新帝的威胁,实力却能帮新君扫清陈旧的障碍,重新握住帝王的权柄。
然后,新君三十岁,他就六十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