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年夜饭上的两只大龙虾,老项家一家人登上了大年初一的《晚间新闻》。
尽管他们家的画面只有短短五秒钟,但也足够让有心人看清了。
原本那些因为落选而不服气的人家,在看到两只大龙虾以后也哑了火。
南湾这边不是大龙虾的主要产区,这两只虾绝对价格不菲。
即便社员们有钱了,也不舍得这么造呀!
众人对项队长家摘得头筹心服口服,去队长家恭喜的时候,还顺便参观了上过电视的两只龙虾头。
宋恂认为丈母娘将吃剩的龙虾头摆在桌子上,又是一个他看不懂的迷惑行为。
但是项家其他人都适应良好,连双胞胎都要把村里的小伙伴喊到家里来,参观他们家上过电视的两只龙虾头……
上过一次电视,让苗玉兰在亲戚朋友和左邻右里间出尽了风头。
项家院子里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她渐进式的“啊哈哈”笑声。
整个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比赚到人生的第一个一千块时还高兴!
“小毛,你帮我问问你们电视台的领导,咱家那个吃年夜饭的新闻还能重播不?”
苗玉兰正在家里招待娘家的两个弟妹,见到项小羽进门,便赶紧高声招呼,生怕人家不知道她闺女在电视台工作。
“你大舅妈和二舅妈还没看过大年初一的那个新闻呢!”
项小羽暗道,即便看过了,也未必能看得清。
农村有些人家图便宜,选择的都是九寸黑白电视机,她姥姥家那边就是如此。
那么小的一块荧幕,想要看清上面的细节真的有些难度。
不过,项小羽仍然再次配合着炫耀欲爆棚的亲娘说:“周末的《一周要闻综编》可能会重播,不过还得看台里的具体安排。”
“哦哦哦,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忙吧。别耽误了你的正事。”苗玉兰又当着弟妹的面推小闺女进屋,而后拉来还在读大学的大闺女继续显摆。
项小羽:“……”
正在休假,并没什么要忙的。
但是为了维持住老娘给她打造的人设,还是乖乖地进了屋。
依着她娘现在的状态,她还是别把纪录片采访的事告诉她了。
以防她飘上天。
项小羽回屋找到正在跟吉安下象棋的项队长,将台里的要求告诉了他。
差点被外孙将军的项英雄顺势离开棋盘说:“你们那个纪录片不是要拍承包责任制嘛,咱家这些钱大半是你娘赚来的,跟承包责任制没啥关系。你还是找别人拍吧……”
“也不算没关系吧?虽然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主要推行的是承包土地,但是咱们渔业生产搞包干到组也是差不多的,咱家这几年的收入突然增加,就是包干到组的功劳啊。”
项英雄仍是摇头,“咱们队里一半的社员包船,一半的社员包地,大家的收入确实都有增加,但是全生产队能买大龙虾的也就咱家一家,连贾支书家都不行。同样是搞承包,凭啥我这个队长家能吃大龙虾,别的社员就不行?这事要是按照承包责任制来拍,拍出来以后经不起推敲呀!”
跟他一条船的三户人家都不是只靠打渔赚钱的,除了他家卖烤鱼片,还有卖生腌和蟹酱的。
“我已经跟领导说明情况了,他觉得从侧面少量地介绍一下个体户经营也可以。”
现在个体户仍不是什么光鲜职业,像省电视台这种党和人民的喉舌,很少专门报道个体户。
能让她从侧面采访一下,已经算是突破了。
只不过,这个度很难把握,项小羽其实宁可去耕地多的农村采访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效果,也不想搞这种情况复杂的。
项英雄也想上电视,他将利弊跟闺女讲清楚便说:“你爱采访就采访吧,反正咱家这点事,你基本都清楚,想拍啥就拍吧。呵呵,你娘要是知道能再上一回电视,估计得去村里拿着大喇叭宣传了。”
*
害怕亲娘膨胀过头,项小羽暂且没跟她透露采访的消息。
这个纪录片的拍摄任务不算太紧急,她还得回记者站跟欧阳抗美商量一下拍摄计划。
欧阳抗美对此表示无所谓。
“我在台里的时候,已经拍过好几次关于联产承包责任制的片子了。拍摄对象大多是农村承包了田地和果园的农民,像你们那边承包渔船的还没有报道过,这应该也算是一个全新的角度了。”
而且那个年夜饭特辑播出以后,反响还挺大的,听说不少观众往台里打电话询问那户吃大龙虾的人家。
别说观众好奇,连她这个做新闻的人也好奇,啥样的家庭条件吃得起大龙虾。
这户农村人家又是如何发家致富的?
“甭管是通过承包责任制富起来的,还是通过个体户经营富起来的,咱们用新闻纪录片原原本本地还原出来,”欧阳抗美笑道,“观众自有他们的选择。”
“也只能这样了,主任都把电话打到我们生产队里去了。回头我写个稿子,咱俩一起去一趟我家那边吧,到时候让我娘请你吃饭。”
欧阳抗美笑着答应,将手边的一份电话记录递给项小羽。
“地区教育局的通讯员昨天跟我联系了,想让咱们正面报道一下这两年海浦中小学校教学环境的改善。”欧阳抗美轻嘲道,“我不给他们播负面新闻就不错了,居然还好意思让我搞正面报道。”
项小羽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我大姐就是南阳小学的老师,教了十年书了,学校还没给分房子呢。一家四口跟我父母和大哥一家挤在中心医院的老宿舍里,整天吵吵嚷嚷的,这种环境哪还有心思给学生备课?教师的住房环境都改善不了,还谈什么改善教学环境。”
电视台没给她们安排住处,她回到海浦以后,就暂时住回了父母那里,十来口人在两室的老楼里挤着,让她感觉空气都是稀薄的。
项小羽建议道:“咱们台里不是给了住房补贴么,你出来租房子住呀。”
提到住房补贴,项小羽又暗自高兴一把。
他们这些驻站记者没有单位的福利分房,所以每月有二十块的住房补贴,让他们自己解决住宿问题。
她自己有房子住,这二十块就可以攒下来啦!
美滋滋!
“我本来想再等一等的,开了年我爱人那边就可以分房了,”欧阳抗美叹道,“看来是等不了了,家里这种环境,我都不敢让孩子转学回来。”
提及转学,项小羽忙问:“你家闺女上几年级?定了去哪所学校嘛?”
“三年级。如果把户口挂在我娘家,可以去中心医院的子弟校,条件还不错。但是跟着我爱人的话,就得按照划好的片区去安阳小学。听我姐说,那个学校的教学条件不太行,全校也没有一个高级职称的老师。”
涉及到孩子的教育问题,即便是欧阳抗美这样能干的女同志,也忧愁起来。
项小羽觉得自己儿子的转学宜早不宜迟,得赶紧选定学校。
她下午去打听了先锋路的划片情况,然而,听到结果以后她也想爆粗口了。
住在先锋路上的学龄儿童,原本应该就近上先锋路小学,但是今年重新划片的时候,将这个片区一分为二了。
胜利街道以东被划到先锋路小学,胜利街道以西被划到安阳小学。
她家双胞胎儿子要是转学回来的话,就得上安阳小学,正是欧阳抗美刚提到的那所教学条件不怎么样的学校。
“小学而已,去哪里不是上学?”宋恂对儿子们的小学不怎么挑剔,反正都是基础教育。
“那怎么能一样呢!”
项小羽原本也是这种想法,但是双胞胎在军区小学的班主任真的非常好,孩子们才被她管教了一个学期,就改正了许多小毛病。
以前延安坐椅子的时候总喜欢扭来扭去,像有多动症似的,她纠正很多次都不管用。
上学以后被李老师管束了一段时间,延安也开始坐有坐样了。
“你如果不想让他们上安阳小学,也可以去我们渔业公司的子弟校。子弟校的教学环境也还行,去年来了两个省城师范学院的毕业生,正在当一年级的班主任。丫丫就在他们的班里,我听大嫂说,老师们教得挺好,师范学院的毕业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宋恂给媳妇十分详细地介绍了渔业公司子弟校的情况,连老师的住宿环境都提到了。
项小羽狐疑地问:“你跟我讲这些做什么?”
夫妻俩早就商量好了,以后要住在城里。
她上班方便,宋恂开车上下班也不算太远。
既然如此,孩子当然也要就近在城里上学了。
“我的意思是说,海浦教育局的那个新闻,你们其实也可以考虑一下。”宋恂循循善诱道,“凡事都有两面性,有不好的,当然就有好的了。你们可以把两方面都报道一下,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嘛。”
项小羽似笑非笑地问:“好的是哪个啊?难不成是你们渔业公司的子弟小学?”
“正是。毫不夸张地说,全地区没有任何一所学校,能够给出如此丰厚的条件。我们可以彻底解决老师的后顾之忧!电视台要是想做这方面的新闻纪录片,可以去我们学校采访一下。”
“你不是渔业公司的书记么,不管生产上的事,怎么管起小学校来了?”
“正因为是书记了,我才要管这些。”
宋恂并不避讳跟媳妇谈论自己工作上的事。
项小毛已经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新闻记者,早就不是原来那个什么也不懂的乡下丫头了。
所以,相比于十年前,夫妻俩如今更有共同语言,彼此的工作内容经常会相互分享。
“现在企业里都在搞承包制,打破以前党组织包揽一切的局面,将党政分开。”宋恂轻声道,“邬君阳已经到任了,人家从前是副县长,能力方面没有问题,那我就不能一直死抓着权利不放。该由经理拍板的事情,还是要放手让人家去做的,就像老郭辅佐我一样。我现在不是经理了,生产的事情不需要我操心。如何做好党的工作,做好人事工作,才是我现在需要关心的。”
他跟新任经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将话说得很清楚。
行政上的事由经理拍板,他从党的工作上配合对方。
特别是干部的任用问题,可以由经理提名,党委进行考察。
项小羽笑眯眯地挽上他的臂弯,化身马屁精说:“宋书记第一次当一把手,就这么有模有样啦!我家宋书记就是当一把手的料呀!看看这角色转换得多快,多能团结同志!”
宋恂笑纳了媳妇的马屁,又谦虚道:“我的工作也还在摸索阶段,思想政治工作难做,如何把党建工作跟生产发展结合起来,是个不小的挑战。而改善子弟小学的教学环境,其实是一个突破口……”
“知道啦,”项小羽接话说,“这算是你们公司党委积极解决职工子女上学难的问题,给职工们办了一件大实事!对吧?”
“对,”宋恂笑了,“所以,还得请项记者多多支持我们渔业公司的工作才是,聚焦全地区中小学生的教育问题,其实是个很不错的新闻。”
*
为了得到省台大记者的支持,宋恂还忍辱负重出卖了一回色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