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
昙光看得呆住:“一个大活人,只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不见了?”
月梵蹙眉:“黑斗篷的动作很可疑,他应当做了什么手脚。”
“不错。”
雀知淡声道:“你们倘若见过城主,会发现他的体态与黑斗篷有九成相似。”
“如果这是城主……”
温泊雪端详空中定格的画面:“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不清楚。倘若我能捋清前因后果,就不会任凭
他胡作非为这么久。”
雀知摇头:“近百年来,幽都偶尔会有人莫名失踪,有小孩有老人,也有正值壮年的年轻人,彼此之间毫无关联。”
她一顿:“很有意思的一点是,浮影石里消失的青年男人,曾声称失踪之事与幽都一位大人物有关,他定会调查到底——据我所知,所有尝试追查这件事的人,全都不明缘由失踪了。”
谢星摇留了个心眼:“前辈是从何处得来这些影像的?”
“我调查多年,矛头渐渐指向城主,却苦于没有证据。”
雀知耸肩:“于是我在城主府外潜藏了整整六十天,可惜只得来这些线索。”
城主府中的白光,大可解释为灵力涌现;至于黑斗篷,压根辨认不出身份。
就算假定黑斗篷就是城主,他究竟如何让人凭空消失,也是个大问题。
毫无关联的人们陆续失踪,而幽都城主的修为突飞猛进,基本可以断定,城主和沈修文一样,在用魂魄滋养仙骨。
谢星摇想着蹙了眉。
但是……比起沈修文的梦境杀人,他的手段显然不同。
另一边,沉默许久的晏寒来终于开口:“前辈已近化神修为,为何要将此事告诉我们这群小辈?”
雀知哼笑一声。
“虽然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但那废物杀人夺魂,绝不会有错。”
她缓声道:“穆幽手里有个很神奇的仙家法器,名曰九重琉璃塔,从第一眼见到它起,我就觉得那玩意儿的灵力汹涌到不正常……甚至随着年岁推移,越来越浓。”
谢星摇愣了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穆幽”正是城主名姓。
不愧是大妖,已经开始称呼他为“那废物”。
月梵恍然大悟:“前辈觉得,他在用魂魄滋养九重琉璃塔?”
雀知点头:“方才浮影石里的第一幅情景,城主府内散出了暗光——我当时亲身在场,暗光的气息,正是九重琉璃塔的灵力。”
[破案了!]
昙光语带激动:[仙骨很可能藏在琉璃塔里头!]
“穆幽对九重琉璃塔宝贝得很,从不离手,也不让旁人触碰。只不过在他闭关的时候,会把它放在城主府最西边,一处极阴之地。”
极阴之地能有效抑制仙门圣物的气息,不让别人发现。
谢星摇隐隐猜出了雀知找他们来这儿的真正用意。
“极阴之地脆弱非常,但凡有一丝半点别的气息闯入,都会引起他的注意。”
雀知颔首:“但……有种气息不同。”
谢星摇毫无迟疑:“仙门灵力。”
雀知点头轻笑:“而且是不能太强的灵力。”
极阴之地里藏匿着九重琉璃塔,而九重琉璃塔,本就是仙家法器。
他们身为仙门弟子,气息能与之巧妙相融,从而不被城主发现。
“我之所以找你们过来,是想拜托诸位前往极阴之地,探一探那九重琉璃塔的真面目。”
雀知道:“我会提前准备好隐匿符,为你们消去凡尘烟火气;至于城主府中遍布的阵法和守卫,不必担心,我自会解决。”
这就是拥有一个富婆作为后援的快乐。
四个字概括,愉悦,轻松。
在原文里,只提到了主角团击败反派魔头、顺利回收仙骨。
其实仔细想想,城主修为飞速增长,怎么可能只依靠了仙骨的力量。
在城主府的某个角落里,一定还藏匿着不少受害者。
他们是死是活、身在何处,直到原文最后,也没人知晓。
谢星摇第一个点头:“我觉得可以一试。”
不过……
她说
罢侧目:“晏公子身为妖族,岂不是无法同我们一并前往?”
女妖闻声眸光一转,瞥向沉默不语的青衣少年,懒声笑笑:“其实在你们所有人之中,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温泊雪一懵:“什么意思?”
“极阴之地,想想它的名字,除了仙门灵力之外,还有什么气息?”
谢星摇一怔。
……阴气。
只有将死之人才会沾染阴气,晏寒来怎么会有?
晏寒来抿唇无言,雀知并不多嘴,很快转移话题:“我不会让几位小仙长做亏本的买卖,这里有几张符纸,诸位还请拿好。”
温泊雪接过符纸,双目一亮:“天阶瞬移符!”
月梵立马凑上前:“天阶!”
他们都是初出茅庐的菜鸟,顶多用些中阶高阶的术法。
天阶符箓价值千金,哪怕是凌霄山长老们,也很少有机会用到。
抬眼再看雀知,之前那个一袭黑裙的女妖,已然通体散发着耀眼光辉。
姐姐,他们不太想努力了。
“天阶瞬移符,能听凭心意瞬间移动,不受阵法、空间和幻术影响,远远凌驾于它们之上。”
雀知一掷千金,语气如常:“若有危险,尽快离开。”
“多谢前辈!”
温泊雪将瞬移符逐一分给大家,好奇道:“失踪之事与前辈并不相关,前辈为何要煞费苦心追查到底?”
静谧小室里,女妖又一次发出低低哼笑。
她斜倚在窗边,双手环抱、双腿交叉,乍一看去懒散闲适,然而窥其双瞳,却隐隐散开野兽般居高临下的暗光。
“失踪之人的确与我无关,但幽都同我有关。”
雀知挑眉:“那废物在这儿惹是生非……很让人不爽,对吧。”
*
经过一番商议,众人决定今晚动身。
雀知看他们颇为顺眼,留几个仙家小弟子在府中吃晚饭。
月梵对她手中的评级手册很感兴趣,留在小楼和雀知一同鉴赏,昙光为了学习养鱼之法,也选择留下。
至于温泊雪,为了以防万一,正寻了处僻静角落给凌霄山写信,告诉师父倘若他们魂灯闪烁,便来幽都寻找雀知与城主穆幽。
谢星摇对养鱼没什么兴趣,心觉屋子里太闷太暗,先行出了门透气。
正要关门,居然望见近在咫尺的一袭鸦青。
她心下一动:“……晏公子?”
晏寒来:“透气。”
哦。
他靠得近,携来几缕清新皂香,几乎是下意识地,谢星摇想起今早笼罩在床头的气息。
小楼外是一座花园,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她莫名有些紧张,佯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朝着四周望了望。
与只有黑白两色的城主府相比,这座宅邸华美得有如宫殿,想来雀知的生活很是惬意。
她心不在焉,目光掠过团团簇簇的花草树木,猝不及防,撞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是之前领他们进门的红衣少年。
瞧见谢星摇,他也咧嘴笑了笑。
“仙长们谈完了?”
少年快步走来,凤目弯弯:“看你们的样子,应该是第一次来幽都吧。”
他语意轻快,说话时头顶一动,扑簌簌冒出一对雪白的猫咪耳朵。
呜哇。
谢星摇窒住呼吸——是兽耳控的福音!
平日里的雀知前辈,一定能随心所欲揉捏各种毛绒绒。
觑见她的神色,少年笑意更深:“姑娘对我耳朵很感兴趣?”
谢星摇从不吝惜夸奖,诚实点头:“很漂亮。”
“倘若喜欢——”
头上猫耳一晃,他眯了眯眼:“姑娘想不想体验一番幽都的节庆传统?”
他说得隐晦,谢星摇先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意思。
今时今日的节庆传统,可不就是结契么。
想起来了。
绣城的霓笙城主说过,妖族对气味十分敏锐,而她身上的气息,恰是他们中意的一种。
类似于猫薄荷。
至于眼前这位红衣少年,一看就是个撩拨人心的高手。
谢星摇不由暗暗惊叹:
她本以为雀知是唯一的食物链顶端,没想到偌大一个宅院卧虎藏龙,个个都是海王海后。
她没有结契的心思,尚在思考如何礼貌拒绝,毫无防备地,听见身后一道清冷少年音。
“将结契说得如此清新脱俗,想必公子已同不少人一并体验过‘节庆传统’,着实厉害。”
这又冷又拽的语气,这呛死人不偿命的话术。
谢星摇回头一瞧,望见晏寒来冷淡的神色。
红衣少年被他说得笑容一僵,紧随其后,园中又响起另一道陌生嗓音。
“这位仙长所言不错,短短一天功夫,你已与二十多个姑娘结了契约,累不累呀。”
一名披发青年自墙头轻盈跃下,桃花眼含笑一勾:“要说结契,还是我比较适合。”
红衣少年冷声笑笑:“你不也有十八个。”
“这有什么。”
青年耸肩:“这位姑娘生得好看,气味也好闻,没有结契对象实在可惜。结契绳只能临时生效,根本算不了正式结契——就当交个朋友。”
妖族生性不羁,雀知的宠侍更是如此。
在他们眼中,已将结契绳看作了随意分发的玩具,当不得真。
谢星摇眸光一动,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晏寒来。
他在这种事上格外正经,得知昙光养鱼,甚至毫不留情出言讽刺过。
于他而言,哪怕是用结契绳临时结下契约,也定然冒昧不得,只会选择倾心之人。
这个念头堪堪浮起,身侧那人骤然出声:“谁说她没有结契对象。”
谢星摇:。
谢星摇:……?
[等等。]
她不理解:[谁说我有结契对象?]
晏寒来没应声。
她心中茫然,为了不让另两名妖族察觉,用灵力悄悄戳了戳他胳膊。
晏寒来还是没开口。
甚至生硬地挪开视线,故意不看她。
半晌,少年终于传音入密:[他们太烦。]
他生性孤僻,听着他们喋喋不休的说辞,确实会感到心烦。
谢星摇:……
谢星摇:[所以呢?]
她说话时不动声色看向晏寒来,对方眼中颇有几分不耐烦的意思,长睫一颤,冷然回应:
[幽都妖族最擅纠缠不休,我不介意帮你。]
不介意帮她。
什么意思。
谢星摇呆愣一瞬,反应过来话中深意。
不会吧。
她险些没忍住,下一刻就要惊呼出声:[结、结契,我们?!]
晏寒来烦躁皱眉,少焉,勾出一个揶揄轻笑:[怎么,谢姑娘看不上?]
谢星摇:[……]
谢星摇:[倒也不是。]
晏寒来神色冷戾,乍一望去好似护食凶兽,显然不是个良善之辈。
而且是只需看上一眼,就让人不敢招惹的那种。
两个妖族闻言怔住,红衣少年抢先开口:“二位莫非是——”
谢星摇:不是。
长发青年略作思忖:“但二位的气息毫无重合,不像是结了契——”
谢星摇:因为根本没有。
“我们何时结契,与二位无关。”
晏寒来一如既往坏脾气,眉眼稍扬:“这样解释,足够了么?”
谢星摇:你好凶,好像一个坏蛋啊!
两妖不愿多做纠缠,很快告辞离开。
谢星摇仍未从惊讶中缓过神来,耳边本是清净,忽听晏寒来低低出声:“谢姑娘。”
她仓促抬眸。
少年一身沉郁鸦青,立在角落里的树荫下,面上光影浮动,好似迷蒙水流。
当晏寒来伸出左手,五指修长白皙,几道交错的旧伤疤之间,是一根莹白色长绳。
结契绳。
谢星摇眉心一跳:“你怎么会有这绳子?”
摘星节盛大热闹,街头巷尾有不少妖魔在分发结契绳。
但是……以晏寒来的性子,不应该全盘无视,拒绝接受吗?
譬如她,就逐一婉拒了。
晏寒来语气平平,听不出起伏:“被人硬塞。”
他说罢抬眼,神色中无甚柔情,只能窥出嘲弄与不耐:“谢姑娘,幽都人多眼杂,倘若妖魔鬼怪纠缠而来,只会延误正事。”
虽说有理有据,只要与他结契,就能摆脱不少纠缠,不过吧……
这只狐狸的态度,实在让人不爽。
谢星摇接过白绳一端,敛眉冷哼:“那我还得多谢晏公子,情愿做出伟大牺牲、为我排忧解难。”
她阴阳怪气,晏寒来却是低笑一声,似乎心情不错。
结契绳的质感很是神奇,毫无普通绳索的粗糙之感,似水似冰,沁着股清凌凌的凉意。
谢星摇垂头打量:“这个应该怎么用?”
她话音方落,便有一阵清风拂过。
晏寒来微微俯了身子,食指骨节分明,触上结契绳顶端。
他的动作极轻极缓,带着点儿轻慢之意,指节一蜷,将绳索缚在她指尖。
谢星摇低头看着结契绳,没察觉少年轻扬的嘴角。
晏寒来很难说清自己此刻的情绪。
来到幽都以后,许多事情远远超出他意料——
譬如变成狐狸被她抱进怀中。
譬如用十分笨拙的理由提出结契,心中因为这个愚蠢的说辞暗暗发笑。
譬如瞥见谢星摇抗拒的神情,心中涌起古怪的干涩,阵阵发闷。
又或是走在街头,鬼使神差收下一根结契绳。
若是以往,他不会看这绳子哪怕一眼。
结契绳被套上她指尖,晏寒来不动声色,静默无言。
心中那些酸涩肿胀的、几近窒息的感受,在这一瞬间悄然化开,尘埃落定。
“对了。”
谢星摇摸摸鼻尖:“那个,昨天夜里,多谢晏公子。你的风寒还好吧?”
晏寒来:“嗯。”
她还想问问小白狐狸的事情,又担心说出来徒增尴尬,犹豫的间隙,听晏寒来冷声道:“怎么。”
“……没什么。”
谢星摇决定转移话题:“我只是在想,我们应该是所有结契之人里,最没有诚意的一对了。”
晏寒来不明所以,撩起眼皮。
“你看啊,结契的理由只是为了身边能清净一点,过程也很敷衍潦草。”
她说着笑笑:“不过……反正也不是真的,没必要有诚意。”
晏寒来本是握着另一端结契绳,即将缠上自己指尖,闻言动作骤停,投来冷淡一瞥。
谢星摇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怎么了?”
空气里沉寂一
瞬,她身前的少年忽然轻嗤一下,笑出低低气音。
再眨眼,白绳蓦地腾起。
谢星摇心口跳了跳。
四下寂静,晏寒来依旧表现得不以为意,任由结契绳凌空而上,触及他脖颈。
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她耳后轰然涌起一缕热流。
绳索白而纤细,悠然环上身前那人的侧颈,继而从后往前,在咽喉打上死结。
于是恰好勒住他最为脆弱的喉结。
晏寒来莫不是……疯了吧。
园中树影斑驳,阴翳沉沉,与跃动的太阳光斑一并倒映于少年眼底。
他眼中噙了散漫的笑意,眼尾则是病弱中的浅淡绯色,五官被光影渐渐勾勒,倨傲、冷漠、带着野兽一样的张扬戾气。
但他脖颈之上,缠绕的白绳逶迤而下,寻其源头,正被一个小姑娘握在手心。
如同缰绳,亦或驯服的项圈。
谢星摇很没出息地感到了心跳加速。
“谢姑娘。”
契约达成,晏寒来好心情地开口。
因染了风寒,清越少年音略显低哑,裹挟出一丝浅淡笑意:“像这样,算不算有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