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起身时朝齐人衡所在处瞧去,对方如今正被众人 团团围聚在中央,大有一番古代明星的架势,崔元难免心生失落,蒙毅正要唤他一道离开,谁知还未开口,便见有侍者垂首趋行而至。对方先是冲蒙毅几人行礼问好,话罢又附耳至崔元身侧低语两句。
崔元俨然早已习惯了秦王的传唤,因而听得秦王口谕后,只是简单同李信二人交托一番,便跟在侍者身后快步赶赴秦王寝殿。途中山水环绕、秋景瑟瑟,崔元沉浸赶路之时,察觉到身侧那道好奇打量的视线,不由缓下步子温和询问:“阁下可有话说?”
对方不知在期许些什么,见崔元礼貌出声后,眸中的期许转瞬被失落淹没。
崔元还欲出声,便听其长揖垂首道:“公子请。”
顺着对方的指示,崔元成功瞧见一道笔挺如松的墨色身影。如今夜色方兴,远远便能嗅到桂树的清逸芬芳,那人难得褪去冠冕华服,就这般伫立于桂树盖影之下,冷峻惯了的眉眼隐约浮出几分悠闲惬意,崔元莫名觉得,眼前这场景似乎熟悉地厉害。
仿佛曾夜夜入梦,扰地他心神难安。
许是第一次在没有任何遮掩的情况下面见秦王,崔元深吸口气,本想以此缓解心中的躁乱思绪,可凉气入喉,那股紧张情愫竟忽而骤增数倍,就连身旁的侍者何时离去都未曾注意。
秦王仍旧没有回身看他,对方的视线凝在漫漫星辉之上,只稀松问出一句:“崔君自赵地远赴秦国,辗转多年,身边可有何亲近之人?”
崔元并未深思,“小人家中有一幼弟,名唤张良。此外,还有一阿姊多年扶持,名唤阿芜……”
提及自己亲近之人时,崔元本还激烈波伏的情绪瞬间平稳下来,只听其神色专注地娓娓相告,除张良与阿芜外,又提及韩非、蒙毅与李信等近友,甚至还不忘算上远在他乡的浮丘伯与好友盖聂。
见崔元就连那只蠢笨熊猫都算在其中,秦王的眸色成功冷了下来,身子不可抑制地转向崔元的方向,心中忍了又忍,终究还是问出口来:“崔君可还有所遗漏?”
就算自己对他曾有算计,也罪不至名姓全无吧?
并未发觉眼前人的气场变化,崔元专心于盘点心中好友,“回王上,并无遗……”
“漏”字还未出口,崔元的手腕便已被对方牢牢攥进掌中。他的声音像是过了凉水,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质问:“先生可还记得寡人?”
崔元自是满头雾水,抬眸去望时,入目却是一张放大数倍的俊脸。
这大概就是现代常说的游戏建模脸了吧?眉眼深邃、五官立体,精雕细琢的面容,偏生配上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活脱脱从书中走出的冷绝帝王。
崔元不由呼吸微窒,平复下来时,心中想的却是:这世界从来都不公平,有些人生来便是顶级配置。长成这般模样,放到现代,就算是24小时全程直播呼吸,都会被挤爆上某博热门的吧?
如此想着,崔元不禁开始反思:秦王今日为何不设屏风?他又为何如此在意方才的问题?自己莫非曾经见过秦王?若非如此,对方瞧着自己的眼神,为何会叫他平白看出些许怨气?
不过若肯壮胆细看,这张俊脸,确有眼熟之感。
许是见崔元久久未能回声,秦王先行败下阵来,他的声音莫名软了几分:“阿照……”
品一品,似乎还有些讨好的意味。
阿照?!崔元本还疑惑的眸子陡然瞪大,就是那个本该与自己相互扶持,却在紧要关头狠心抛弃自己,舍他于冰冷监狱中自生自灭的阿照?
可秦王同那人又有何关系?莫不是……
终于想清阿照=阿赵=赵政=秦王的复杂关系,崔元忽而生出几分绝望之感,秦王虽是刚刚及冠,可那股压迫凌人的气息,却仿佛天生自带一般。对方莫不是记恨他当年多番蹂.躏无礼,所以欲假公济私继续惩治自己?
崔元乖觉默了声响,本想持续性装死,以逃脱这眼前的社死性灾难。谁知秦王攥在他腕上的力道却愈发紧促起来,对方的掌心灼热似火,崔元自知挣扎无果,也便任由这尴尬持续扩散。
秦王本以为崔元会惊喜,会意外,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沉默不语。
他二人本是那样亲密的关系……
秦王张张口,他本想解释当年在北地郡的所作所为,可话到嘴边,却又全数咽回腹中。不是他碍于颜面不肯服软,而是在崔元身上,他已看不出半分在意。
仿佛对他而言,那段经历早已是无足轻重的存在。
比起亲密,他们之间更多的,却是局促和疏远。
而当年,恰是自己亲手将他推到千里之外。
秦王终肯松开双手,见崔元惊惶退出两步之远,只淡淡回身拢袖而立,声音也已似往常般冷然平静,“既已赴秦,崔卿便留在孤的身边。”
是崔卿,而非先生;是命令,而非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