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花费了一点功夫整理论文的结构、提纲以及参考资料,在傍晚的时候离开宿舍去食堂吃了顿饭。
时间临近十月,天黑得越来越早。等西列斯吃完晚饭回到宿舍的时候,天色已然漆黑。西列斯飞快地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洗了衣服、收拾了房间,看了看报纸,以及九月份的一些期刊论文。
看报纸这个习惯是从洛伦佐那儿学来的。西列斯对于这个时代的报纸也十分好奇。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他已经能够看到许多与十月集市有关的消息。
其中提及了,今年的十月集市是从十月的10日开始,一直持续到25日,整整半个月的时间。
而10月20日正是神诞日。在那一天会有十分热闹、盛大的神诞日庆典。康斯特大公预计也会在那一天公布枯萎荒原开发计划。
此前达雷尔曾经对他们说,第三走廊提前许久就开始商议神诞日当天的秩序维持计划。彼时西列斯还没有意识到风雨欲来。
但是现在,当他明确感知到十月集市的到来,以及枯萎荒原开发计划公布在即的氛围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种热闹之中潜藏着的危机。
无烬之地毕竟关系着许许多多的利益,包括普通人的利益,也包括启示者的利益。开发计划当然是好事,但未必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如此。
况且,每年的神诞日都是人们狂欢的时刻。在这种时候搞事情,似乎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西列斯对此多少有些忧虑。
在睡前,他阅读了一本小说——这个时代对于西列斯而言,娱乐活动也仅剩下这些了。他对抽烟喝酒、吃喝嫖赌没什么兴趣,对其中某些更是深恶痛绝。
因此,阅读就成了他唯一能够放松的办法。
夜晚十点,他准时入睡,并且在那之后进入了深海梦境。
例行的绕圈行走之后,他在孤岛的中央停了下来,然后陷入了思索之后。随后,他随意挑选了一个方向,走到了孤岛的边缘,蹲下来,用右手捧起一些海水。
梦境的泡泡同样漂浮在他右手的掌心。
他望向这个被随意挑选的梦境。梦境的主人似乎是个年轻的孩子,此刻梦到自己和其他年轻的朋友们正在郊外游玩,看起来温馨而美好。
但是梦境的画面总是闪得飞快,很快,这个孩子就梦到了一些古怪的场景。逃亡、病痛、窄巷、地下室、神秘人……画面闪烁跳跃起来,就像是一个噩梦,而噩梦的主人被吓到了,即将醒来。
他在这个时候选择了插手。他不确定自己能够做到多少,因此只是用左手试探性地碰了碰这团海水。
下一秒,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当他真的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惊讶地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个晃动、闪烁的黑色房间里。
……说房间正在晃动,并不意味着他踩着的地面真的在震动,而是一种头脑的晕眩与昏沉。仿佛自己正处在一张照片里,而有人拼命甩动着这张照片。
“等等……!”他艰难地说,“别害怕,没事了。”
随着他的话,他感到一阵更加剧烈的……如同兵荒马乱一样的震动。随后,周围的一切渐渐平息下来。黑暗的房间陷入了宁静之中。
“……你是谁?”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朦朦胧胧地出现在他的耳边。
他想了片刻,最后说:“我是梦境的幽灵。”
他觉得年轻的女孩会喜欢这个概念。
“啊!幽灵!”女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胆怯,又有点不安分的激动,“我知道幽灵。是人死后变成的东西。我知道这个说法……我总觉得我也会成为幽灵的。”
她的话让他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一个年轻的女孩为什么会想到死亡?
他没在这事儿上深想,只是问:“那你呢?你是谁?”
“我是……我是诺娜。”女孩说,“幽灵先生,你可以叫我诺娜小姐。”
“好的,诺娜小姐。”幽灵先生这么说,“你做噩梦了,是吗?”
“……对。”诺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胆怯,“但是,幽灵先生,你出现了。你出现之后,我就没有继续做噩梦了。”
“是因为我吸引了你的注意力。以后如果你还会做噩梦的话,那就想想别的。想象一下,你和你的朋友在郊外玩耍,想象你的家人带给你好吃的点心。”
“我会的,幽灵先生。”诺娜说,“可我总是做噩梦。”
“为什么会做噩梦呢?”
诺娜沉默了很久。
幽灵先生在黑暗的房间里静默地站立着。他看不见周围的东西,也不知道诺娜究竟在哪里。这是诺娜的梦,不是他的梦。
“……幽灵先生,我只悄悄告诉您一个人。”诺娜小声地说,“您也不能和别人说。”
幽灵先生耐心地说:“我会的,诺娜小姐。我会为你保守这个秘密。”
诺娜听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我被关了起来。”她沮丧地说,“我不明白……真奇怪……”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稚嫩的、不那么认真的生气与烦恼。
幽灵先生想到之前诺娜的话,斟酌了片刻,便说:“诺娜小姐,你生病了,是吗?”
诺娜小声地“啊”了一声。然后她说:“幽灵先生,您真聪明。”
幽灵先生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你在接受治疗吗?”
“或许是吧。可那些东西真的很难喝,而且,我觉得很痛。”诺娜有点困扰地说,“我知道,爷爷跟我说过,那是让我好起来的办法。可是……”
她的声音逐渐低下来。
最后,诺娜说:“我有点害怕,幽灵先生。我好久没见到爷爷了。”
幽灵先生没有立刻回答诺娜,因为他从诺娜的话语中发现了一条信息,那在他的心中掀起了巨大的震惊——诺娜是……?
“……幽灵先生?”
长时间的沉默让诺娜有些不安,她的声音中带出了一点点的哭腔。
幽灵先生说:“别害怕,诺娜小姐。”
他沉稳的声线让诺娜平静下来。
幽灵先生又说:“我需要了解一下你的情况,诺娜。不然幽灵先生没法给你合适的建议。”
“幽灵先生就是在小孩子们的梦境中游荡,然后帮助我们吗?”诺娜问。
幽灵先生低声说:“是的。”
“那我真是幸运呀。”诺娜惊喜地说,随后,她又沮丧起来,“可是,幽灵先生,我也不知道我现在的情况。我只是被关在这儿,然后有人正在治疗我。”
幽灵先生说:“那你知道自己在哪儿吗?”
“我不知道。”诺娜说,“之前我痛得昏了过去,然后就来到了一个黑暗的房间里。我本来想逃出去,可他们轻而易举地就把我抓回来了。
“现在,我都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幽灵先生说:“你每天会接触到什么人呢?”
“这儿有不少人,我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幽灵先生。”诺娜说,“可是,他们好像听不见我的声音。我想让他们注意到我,却总是做不到。”
幽灵先生陷入了短暂的困惑之中。
不过,很快,这黑暗的房间就晃动了起来。
诺娜叫了一声,然后说:“幽灵先生,好像有人在叫醒我!”
幽灵先生立刻说:“诺娜小姐,请你收集一些信息,试着了解自己被关在哪儿。再过21天,我就会重新来到你的梦境中!”
“好的,幽灵先生。”诺娜轻快地回答,“我们改天见!”
黑暗的房间在一瞬间凝固,随后破碎。他一个恍神,回到了死寂的孤岛之上。他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但是右手手掌中的海水却已经漏光了。
他怔了片刻,感到些许的怅然。他起身,望向周围,感到这个地方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不,等等。
他仿佛突然感应到什么,往孤岛的某个方向走去。
&nbsp ;几分钟之后,他在枯败的孤岛上柔软的红泥上,发现了一株青翠的幼苗。幼苗上沾着一滴水珠,仿佛梦境的泡泡。但是此刻,水珠上空无一物,似乎预示着梦境的主人并不在做梦。
在这一刻,西列斯猝然惊醒。
他深深地吸了口凌晨冰冷的空气,然后清醒了过来。温暖的被窝有着巨大的诱惑力,让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起床。
但是他还是起身洗漱,穿上衣服,打开书房的壁灯,在微弱光亮的照耀之下,陷入了思索之中。
诺娜。那个梦境中年轻的女孩,是否就是那个博物馆的守门人,安塞姆·诺里森的孙女?
这是一个很好验证的问题,只要他去询问一下,那个守门人的孙女叫什么名字就好了。而直觉让西列斯感到,他似乎真的无意中来到了守门人孙女的梦境之中。
诺娜被关在哪里?那些将她关起来的人,他们让她喝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诺娜始终觉得痛?诺娜究竟在生什么病?
西列斯想到了许许多多的问题,他将这些问题记录下来,随后有些遗憾地叹息。
想要了解这些问题的答案,恐怕只能等到21天之后,他再一次去往诺娜的梦境之中了。现实中的调查的确可以继续进行,但是未必真的能调查出什么。
当然,西列斯现在有了更多的动力去调查这个事件。
除开诺娜的现状问题,这一次在梦境中的尝试也让西列斯得到了许多的信息。
他的确可以进入他人的梦境,只需要用手碰触梦境的泡泡就可以。此外,他进入过的梦境会在孤岛上留下痕迹,也就是那初生的幼苗。
西列斯不确定这样的幼苗是否还会成长,是否会变成其他的模样。
他想到,如果进入他人的梦境会在孤岛的红泥中留下一株幼苗,那么,这曾经荒芜的、寂静的孤岛,是否也曾经郁郁葱葱,如同真正的乐园呢?
可是,现在却只剩下柔软的红泥与寂静的海面,还有那高大的、毫无生机的人偶,以及那些腐烂的星星和冰冷的迷雾,静静地凝望着人类的梦境与海底的废墟。
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幅场景又意味着什么?
西列斯无法得出一个结论。
他感到,深海梦境如果真的是阿卡玛拉的“乐园”,那么不应该是这个样子,至少曾经不会是。或许是阿卡玛拉的陨落改变了一切。
现在,深海梦境就如同一个空壳。
但是,也并非所有人都可以进入这个梦境。西列斯想。
灵性够高才可以进入,意志够高才可以安全地进入。
西列斯怀疑曾经的画家利昂是遇到了阿卡玛拉残留的力量,加上灵性比较高,所以才会梦见这幅画面。但是,利昂的意志不够高,所以他望见这幅画面的一瞬间,就陷入了疯狂之中。
西列斯对于自己为什么能够踏足孤岛,以及为什么能够保持理智与清醒,始终有些疑虑和不安。
r /> 唯一能够解释这一切的,就只有他第一次进入深海梦境后醒来,面对镜中的自己做出的那一次判定。他的意志判定成功了,所以他能够反复进入梦境,并且始终保持理智。
21天之后,他将又一次迎来两次进入深海梦境的机会。他必须好好使用这样的机会。
如果西列斯没猜错的话,那么“进入他人梦境”这样的做法是不算作新发现的,也就不会在进入他人的梦境之后惊醒。
这一次惊醒,是在西列斯发现孤岛上长出了新的幼苗之后。
但是他应该也不可能无限次地进入他人的梦境。西列斯不禁想。
现在西列斯最想尝试的一个功能,是“搜索”。他想试试能不能进入特定某人的梦境之中。除此之外,就是想尝试一下,能否主动影响、修改他人的梦境。
21天……
西列斯在心中计算了一下时间。那就是十月的13日与14日。
十分漫长啊。
他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西列斯换上了衣服,去食堂吃了顿早餐,然后去往了办公室,准备与学徒们的谈话,以及下午的公选课。
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周四。
周五上午,西列斯在出门前往专选课教室之前,从邮差手中接过了一封寄给他的信。他望见信封上班扬骑士长的落款,心中微怔。
他想,这可能是关于切斯特医生的调查结果?
虽然对信件的内容十分好奇,但是他现在得先去上课了,暂时没时间拆开。他将信件放到包里,然后去了教室。
一节课结束。下午是俱乐部的活动。
西列斯回了办公室,拆开了信封,看向了信件的内容。
“……
“感谢您的建议,诺埃尔教授。我们调查了切斯特·菲茨罗伊医生的过去。这花费了我们一点时间,并且有了意外的收获。
“我们认为这位医生应当与叛教者哈姆林没有什么关系,不过,他的过去可能牵扯到了其他的一些事情。
“在得到明确结论之前,原谅我没法和您说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您的确给我们提供了非常有效的信息与帮助。
“等到事情解决,您会得到应有的报酬。
“……”
西列斯望着这封谜语一样的信件,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看得出来,往日教会在调查切斯特·菲茨罗伊的时候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但是并不是与叛教者哈姆林有关的。
但是,那究竟是什么信息?以往日教会的力量,居然也要调查这么久?
西列斯百思不得其解。
他注意了一下时间,就没有在这事儿上多纠结什么——班扬骑士长也说了,等调查清楚了,他会告知西列斯事情的原貌。
于是他去食堂吃了午饭,然后去往了俱乐部的活动地点。
十五名学生已经到齐了。西列斯走进教室的时候,他们正热烈地谈论着什么。话题的中心,正是露出一脸傻笑的赫尔曼·格罗夫。
这十五个学生年纪相仿,在经过几次俱乐部活动之后就熟悉了起来,现在谈话的氛围便十分热烈。
他们注意到了西列斯的到来,纷纷喊着“教授”。西列斯点头回应,走过去旁听着他们的谈话内容。
不久之后,西列斯便明白过来——赫尔曼·格罗夫果然被邓洛普教授选中,在不久之后就将加入学校的考古队。
也正好,考古队出发的时间是第一学期结束之后。
赫尔曼对此显然感到十分兴奋,但是又希望自己矜持一些,于是始终露出一脸傻笑。其他人则好奇地询问着这一次考古的地点。
“在无烬之地。”赫尔曼说,“这是我第一次去往无烬之地。”
“我也没去过。在无烬之地考古,听起来十分有意思。”那名来自医学院的学生有些羡慕地说,“可惜,我这样的专业,应该是没有机会加入这样的活动了。”
赫尔曼想了想,突然说:“不,也不一定吧。我听说过一件事情。”
其他人都安静下来,好奇地望着他,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情。
“学校的考古队其实也不是只有考古专业的学生。”赫尔曼说,“有的时候,看考古的地点,也会有一些其他专业的学生或者教授参与进来。
“而且,每一次考古行动的时候,都会有医生随行,免得发生什么意外。有的时候,就会选中医学院在校的优秀学生!”
他这么说,那名医学院的学生立刻激动起来,说:“那看来我仍旧有机会!”
赫尔曼点点头,说:“好几年前……我听邓洛普教授说过。当时就有一位医学院的学生,临时加入了考古队,和他们一起去无烬之地探险……咳,考古。”
他无意中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年轻的男孩把这事儿当成了一次惊险刺激的探险行动。
其他人没注意到他的口误。有人问:“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赫尔曼有点遗憾地摇摇头:“只是听闻过有这桩事。”
西列斯在旁安静地听着,心中却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他想,他应该知道那名医学生的身份——切斯特·菲茨罗伊,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