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而十分疑惑,为什么过去那么多年里,从未有人发现这些流浪诗人信仰李加迪亚的事情。”
琴多偏头望了望西列斯,最后不明意义地笑了一声:“或许就是因为您比较厉害吧, 诺埃尔教授。”
西列斯皱了皱眉,说:“说真的,琴多,为什么你非得用敬称?”
他不是说琴多使用“您”这个称呼有多疏远。事实上,有的时候西列斯与朋友交谈的时候,也会用上这个称呼,大概是为了表示郑重。
但是,琴多使用“您”这个称呼的时候,却带着一种……西列斯说不上来的意味,就好像他是特意这么用。
有的时候是为了戏谑,但有的时候又似乎是为了暗示什么。
而且,西列斯已经不止一次提醒琴多这件事情,但是琴多仍旧死不悔改。这可不像是琴多——西列斯的意思是,在他的面前,琴多还可以说是比较……呃……
听话?
所以琴多一再展现出这种态度,就让西列斯感到些微的诧异。
琴多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们已经来到了一楼。马戏团的帐篷近在咫尺,他们看到不少人正围在附近,似乎是为了旁观,似乎是为了确认什么。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奇怪的、跃跃欲试的兴奋与……冷漠的残忍。
没人注意到角落处的西列斯与琴多。
于是琴多对西列斯说:“我曾经说过,我们可以找个时间聊聊我的过去。”
西列斯点头。
琴多说:“所以……”他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迟疑与犹豫的表情,他看起来十分矛盾,“不管怎么说……我希望您能理解……诺埃尔教授。”
他又开始用敬称了。
西列斯静静地注视着他,漆黑的瞳孔保持着一种一贯以来的冷淡与平静。
琴多不自觉松了一口气,他说:“我使用敬称是有原因的。但是,也不能说那算不算是……原因。那只是因为……我了解一些事情。有的时候,我控制不住自己使用敬称的……倾向。”
“倾向”?西列斯注意到他的措辞。
“……礼仪。”西列斯突然说,“你使用敬称是一种礼仪。”
琴多那双翠绿色的眼睛中猝然划过一些惊愕的情绪,他几乎狼狈地苦笑起来:“您真是敏锐啊……”
“但是你没法告诉我这种礼仪的来源。”西列斯说,“而那与你的过去有关,与你所接受的家庭教育有关……而那与我的某些特征有关。”
琴多保持着沉默。
西列斯在这一刻迟疑了一瞬间,然后说:“因为你所见到的,我使用的那种‘判定’的力量?”
琴多骤然反驳了这话:“不。并不是这样。”他说,“我说过,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底牌。我能明白那是您的力量……”
“阿卡玛拉?”西列斯问。
在他的身上,除却骰子的判定,另外一件值得深思的事情,就是深海梦境了。
当然,他说出这件事情也带着一些风险。毕竟,琴多已经知道他的某些力量了。而除却格伦菲尔,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西列斯与阿卡玛拉的力量有关。
但是西列斯还是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这位神明的名字。
在说出口之后,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除却对于琴多过去的好奇、猜测琴多对此事早有了解之外,那当然也意味着他对于琴多的信任。
琴多张口结舌地望着他,隔了片刻,他突然问:“您……你……西列斯,你就不会感到惊讶吗?”
为什么他能看到神明的力量?为什么他会接受那样的教育?为什么他会本能地使用那种礼仪?
西列斯感到自己心中的某种困惑被解开了,于是心平气和地点点头,继续迈步朝马戏团的帐篷那儿走去,一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还好。”
琴多似乎还想问什么。
“我知道你的过去充满了秘密,琴多。”西列斯说,“你追寻着神明陨落的事情,对于无烬之地的宝藏却不屑一顾。从某种角度上说,你特立独行。”
琴多像是不知道说点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望着西列斯。
“我可以分析或者推理,或者从你过去的言语行动中找到可能的线索。”西列斯转而说,“不过我不想这么做。我等待着你的坦诚。”
说完,西列斯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走吧,马戏团的帐篷——这事儿已经推迟许久了。”
琴多亦步亦趋,隔了片刻,他试探性地拉住了西列斯的……衣角。
西列斯啼笑皆非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牵住了他的手。
“你不是说你很古板吗?”琴多嘟囔着。
围在马戏团帐篷边上的探险者们逐渐注意到了这两个牵着手的男人。他们纷纷投来诧异的或者好奇的目光,那目光或许带着困惑也或许带着恶意。
不过西列斯只是若无其事地说:“对你来说,牵手也可以算进‘古板’的范畴吗?”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琴多一眼,“难道你不应该期待更多吗?”
琴多明显地愣了一下,目光有点局促地挪开了。如果不是他肤色较深,那么西列斯恐怕能瞧见琴多通红的耳根。
说到底,西列斯心想,地球定义上的“古板”和这个时代的“古板”,那可以说是相差甚远。
他只是想了片刻,就收敛了那种隐约的笑意——呃,他确实是有点古板的,起码是内敛的。
马戏团的帐篷里,玛丽、切斯特、阿尔瓦三人站在那儿。他们看起来一无所获。
西列斯问:“有找到什么吗?”
“没有。”切斯特说,“这里空空如也……不是说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而是没有任何与马戏团团长的死亡有关的东西。”
西列斯也打量着这个帐篷。
整体上,马戏团仍旧有一大一小两个帐篷。他们现在都在大的帐篷里面。小帐篷里面有什么,他们都有所猜测。
不过,大的帐篷里,就只是正常的马戏团“应该”有的那些东西。
道具、服装、配饰、笼子里的动物……看起来像是狮子。狮子正用警惕的目光瞪着他们这群陌生人。帐篷里的东西有许多,他们甚至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有马戏团的其他人在吗?”西列斯问。
玛丽说:“他们都被迈尔斯带走了。”
西列斯略微诧异地得知这一点。他想,这显得有些奇怪。
既然迈尔斯已经知道他们要调查这事儿,那么总应该将这些证人留下来。但是,他却只是将一个空荡荡的帐篷留给西列斯。
西列斯的心中再一次想到那个问题:迈尔斯究竟知不知道幕后黑手们的计划?他是在有意无意地配合吗?
小丑的暗示给西列斯提供了一条前所未有的思路。
他沉思了片刻,随后骤然回过神。他问:“你们有找到过……任何与账本有关的东西吗?”
马戏团在黑尔斯之家经营多年,理论上应该有一本账本用来记录这些年的收益。西列斯想要得到这本账本,主要是希望能够调查出那名幸存者的身份。
以及,其中可能隐藏的,马戏团与黑尔斯之家的联系。
切斯特摇了摇头。
西列斯微微皱眉,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心想,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他转而问:“死者的房间在哪儿?”
“帐篷最深处。那儿……”阿尔瓦回应,然后皱了皱眉,“有点恶心,堆满了垃圾、废料和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翻过一遍了,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对了,倒是有一些黑尔斯之家的纪念品,还有无烬之地的特产之类的。不过帐篷里出现这种东西……应该也不算奇怪吧?”
西列斯意外地听到这种说法。
纪念品、特产……这些始终生活在无烬之地的人们,他们会购买这些东西吗?不过,也可能是其他人赠送的。
不过,阿尔瓦突然开口让西列斯想到之前他思索的事情。他便问:“对了,阿尔瓦,你知道博内特版本的无烬之地地图上,那座科伦娜峡谷吗?”
“呃……”阿尔瓦露出了一瞬间不自然的、尴尬的表情,随后他迅速地掩饰了这种表情。
但他实在是太年轻了,因此那种不自在的感觉瞬间引起了其他人的关注。
面对每一名同伴投过来的目光,阿尔瓦最后还是屈服了:“好……好吧!我也只是听说过……不管怎么说……教授,您居然能发现这个错误!太厉害了!”
“错误”。这个说法几乎令在场每个人的瞳孔都缩了缩,玛丽的反应尤为明显。
“什么错误?”切斯特困扰地说。
“呃……虽然我也觉得博内特祖父做的事情有点夸张了,但是……唉,怎么说那也是我的祖先……”阿尔瓦嘟囔着说,“总之就是……
“当初科伦娜祖母被博内特祖父气坏了,想要离开他。于是博内特祖父突然一下子明白,自己过去这么多年实在是太忽略家庭了。
“所以他就……他就利用自己当时绘制的地图,想要讨好祖母。”
西列斯低沉地说:“那就是科伦娜峡谷的由来。”
“是啊。”阿尔瓦说,“祖父大概是想要用那种办法来跟祖母表白吧,挽回祖母的心意。不过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场面突然凝滞了片刻。
玛丽几乎目瞪口呆,她说:“这就是地图上的错误?!这就是……这就是那个错误?!”
&n bsp;阿尔瓦困惑地说:“什么?”他顿了顿,“啊,如果你是说这个错误的话……哈哈,其实当初很多人都知道,因为祖父是故意这么做的。
“祖母也把这件事情告诉过后人和一些朋友,当做谈资。心型峡谷……怎么可能真有心型的峡谷。只是特地为了祖母才绘制出来的。
“把一座心型峡谷命名为祖母的名字,有点浪漫又有点老土,不过也真的是祖父会做出来的事情……”
他的声音慢慢变得微弱,最后消失,因为玛丽正用一种十分可怕的目光瞪着他。
最后,阿尔瓦十分摸不着头脑,小声地问:“怎么回事?”
西列斯转头问琴多:“心型峡谷是什么时候确切出现的?”
琴多皱起了眉:“让我想想。”
玛丽的脸色十分苍白:“所以这就是‘地图上的错误’。这就是那个错误!这居然就是那个错误!不存在的……”
“不存在的峡谷!”阿尔瓦连忙接话说,“是的,但是……”
“你知道‘不存在的城市’这个传闻吗?”西列斯问他。
地图绘制者博内特的后人。博内特版本的地图上的错误——一个“错误”。
“什么?”阿尔瓦困惑地说,“什么不存在的……啊!我知道了,你们曾经说过这件事情。”
“不,不是这样……”玛丽说,“我们的意思……”
她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就仿佛有什么根深蒂固的想法被动摇了。
切斯特沉稳而温和地说:“阿尔瓦,听我说。”
阿尔瓦看起来也十分迷茫和不安,他望向了切斯特。
切斯特向来是十分可靠的医生形象。这个时候,他也用那种十分温和的语调说:“‘不存在的城市’是无烬之地几百年来流传的一个传闻。
“传闻中,在最初版无烬之地的地图上,地图绘制者犯了一个错误。他忽略了一座城市,没有在地图上描绘出来。
“因为这个错误出现得太早,而无烬之地的迷雾随时有可能发生位置的变化,所以,时至今日,这个错误已经不可考证了,只是出现在每一幅无烬之地的地图上。
“所以,长久以来,人们都认为,在现存的地图上,有一座不存在于地图上的城市。这座城市中拥有无尽的宝藏和无穷的秘密。
“为了‘不存在的城市’,过去几百年里,人们始终追寻着这个地图上的错误,并且因此造成了许多……悲剧。”
而这个传闻,仅仅只是因为一名地图绘制者想要讨好自己的妻子,所以顺手在地图上绘制了一颗心?
阿尔瓦的表情逐渐变得目瞪口呆,他磕磕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我从未想过……我以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儿,我以为每个人都知道博内特版本的地图上有这样一段传闻……”
是的,几乎每一名探险者都被科普了博内特的故事——因为追寻无烬之地的秘密,所以与妻子闹翻,最终妻离子散。
每个人都知道这事儿,并且作为一种心知肚明的自我警醒。
但是……没人知道那个错误。没人知道博内特曾经做过什么事情、犯下了什么错误。
那或许是阴差阳错,那或许是有心人的阴谋,但不管怎么说,这个错误始终……留在地图上,并且造成了无数的悲剧。
阿尔瓦看起来彷徨得要命。
“冷静一点,阿尔瓦。这不是你的错。”西列斯低沉地说,“为什么现在的地图上还保留着……不,应该说,为什么这个心型峡谷会真的出现?”
这个时候,琴多说:“曾经有一段时间,那个峡谷附近被迷雾覆盖了。而等到迷雾消散,心型峡谷就真的出现了。所以,地图上的心型峡谷保留至今。”
他们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弄假成真?心型峡谷就这么真的出现了?
“等等,”西列斯突然敏锐地问,“被迷雾覆盖了?”
“是的。”琴多点了点头,“玛丽女士,你应该也知道这件事情吧?”
玛丽似乎一直在走神,现在则突然回过神,认真地点了点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表情说:“是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片区域都被迷雾覆盖了。所以,没人能够纠正那个错误。”
西列斯皱了皱眉,说:“但是……”
但是,迷雾?黑尔斯之家附近的迷雾?
这个错误出现在四百年前,出现在人们刚刚开始探索无烬之地的时刻。而那个时候,博内特绘制的心型峡谷,有不少知情者都知道,那只是博内特为了讨好妻子才绘制的。
换言之,既然有知情者,那么这个错误理应在短时间内被更正过来。可是,这个错误却恰恰绵延至今。
这就意味着,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就在博内特留下那个错误之后不久,迷雾便笼罩了“错误”所在的那片区域。于是没有更正的必要了,他们只需要在地图上用迷雾的形状覆盖那片区域就好了。
没有更正“错误”的必要。所以,这个错误也就始终保留在最初的博内特版本的地图上。
于是,当迷雾消散,人们发现那里真有一座心型峡谷的时候,最初的地图就被沿用了下来。而那个时候,知情者可能都已经去世了。
而阿尔瓦所在的吉力尼家族呢?他们看起来知道这个错误的存在,但是时间过去了太久,并且吉力尼家族也不让后代中的年轻人接触无烬之地的相关消息。
长大之后,这些孩子们可能也没有那么旺盛的好奇心了。
他们可能只是以为,“没想到博内特祖父并不是无中生有”。
时隔四百年,直到阿尔瓦这个家族中的异类出现在无烬之地,他们才终于得以知晓,这个绵延四百年的“错误”,只是因为一位不够负责的地图绘制者妄图以此讨好自己的妻子。
……可说到底,心型峡谷为什么会真的出现?
就在这个时候,沉思中的西列斯突然听见“咻”地一声,以及一阵轻微的布帛破裂的声音,随后耳边传来一阵风,以及琴多低声吃痛的声音。
“琴多先生!”
有人慌张地叫着琴多的名字。
西列斯下意识扭头,闻见了血腥味。他定睛一看,发现琴多的手正挡在自己的耳边,而他的手背被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已经从伤口中蔓延至他的整个手掌,然后滴落在西列斯的肩头。
他凝视着西列斯,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担忧、紧张和愤怒。那种愤怒是冲着袭击者而去的。
西列斯垂眸,瞧见了地上有一把满是锈迹的小刀。
那一瞬间,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握住了琴多的手,然后哑了片刻,才轻声问:“痛吗?”
“我没事。”琴多说,“你没事就好。”
西列斯紧紧地皱着眉。琴多的另外一只手轻轻碰了碰西列斯紧皱的眉头,然后说:“别担心,诺埃尔教授,我好得很。”
阿尔瓦震惊而愤怒地说:“怎么回事!谁干的!”
带着一点微妙的、对于之前讨论的事情的逃避,阿尔瓦冲出了帐篷。玛丽立刻反应过来,大声说:“我跟他一起去!”
切斯特医生也反应过来,走到他们身边,低声说:“让我来检查一下伤口……”突然地,他的声音停顿了下来,然后他惊愕地说,“怎么回事!”
西列斯与琴多的目光都望向那条伤口。
鲜血已经停下了流动。一种隐隐的灰白覆盖在伤口的附近,就像是……雕塑。
琴多的目光微微变了变,他慢慢皱起了眉。
西列斯的声音仍旧平静,但是语气却显得格外低沉:“看来并不是普通的武器。”他顿了顿,然后望向琴多,问,“还好吗?”
琴多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专注地凝视着那条伤口,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奇怪。隔了片刻,他戏谑地说:“不算差。”
但是西列斯仍旧皱着眉,他不认为琴多的回答十分认真。他感到自己握住的琴多的手,已经慢慢变得僵硬而冰冷。
切斯特说:“我去外面找人……或许得找到那个该死的袭击者!”
医生出离愤怒,他大步走了出去。
帐篷里只剩下西列斯和琴多两个人。
“……意料之外的发展。”西列斯低声说,他突然看向琴多,说,“你相信我吗,琴多?”
“当然……诺埃尔教授。”琴多的声音很轻,“我非常信任您。非常……”
西列斯沉默片刻,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瓶魔药,他喝了一小口,然后望向了琴多。一如既往,琴多的身上仍旧带着那种浓郁的蓝色光芒。
他低声说:“判定琴多·普拉亚的意志属性。”
他没有在心中默念,而是说出了声。当然,那声音很轻,只能让琴多听见。琴多原本靠在西列斯的肩膀上,闻言则抬起头望向他,目光中带着些许的困惑和好奇。
西列斯的大脑中,骰子转动的声音清晰传来。
【守密人,琴多·普拉亚(旧神血裔)正在进行一次的意志判定。】
【意志:99/……】
一瞬间,无数可供选择的数字在西列斯的眼前闪过。
西列斯愕然地想,99的意志属性?这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等等,旧神血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