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偿。”
“补偿什么?”
“拿我逗趣又把我扔到一边。”
“我可没将你扔到一边。”
“那得……”
琴多侧过头想说什么,西列斯便直接吻了吻他,然后平静地说:“好了。走吧,琴多,今天的事儿还很多。”
琴多怔了片刻,然后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他说:“您真好。”
西列斯不由得失笑。
他们回到海沃德街6号。洛伦佐并不在,不知道是不是去上课了。这一整个学期邓洛普教授都不在,洛伦佐恐怕会十分忙碌。
西列斯很快就沉下心复习教案的内容。专选课在这学期的课程内容,他已经在上学期的时候准备好了;此外,他的两节公选课仍旧是上学期那两门,这大大节省了他的准备时间。
当然,他还需要对教案进行修改。上学期的《从神诞纪到雾中纪的文学概览》这门课程,他是借助了卡贝尔教授留下的教案,但以西列斯的眼光来看,其中不少内容安排都值得修缮一番。
好在上学期上课的时候,他就已经将自己的灵感与想法记录下来,现在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整理就好。
偶尔,他会让琴多作为讲台下的学生,自己则模仿上课时候的样子,将修改前后的教案内容拿出来展示一番,询问琴多相应的效果如何。琴多也会十分客观地提出自己的意见。
当然,更多时候,琴多只是说:“您站在那儿就令我头晕目眩了,您讲什么我都十分乐意听。”
西列斯:“……”
他望着这个不怎么听话的“学生”。
琴多笑了起来,说:“您这副样子,真令人垂涎三尺……嗯,指我对您万分垂涎。”
西列斯默然片刻,然后俯身亲吻他。隔了片刻,他问:“还垂涎吗?”
琴多被西列斯压在沙发上,轻轻喘息着,声音沙哑地说:“恨不得您现在就将我……”
西列斯垂眸俯视着他。冬日的寒冷仿佛在这一刻被隔绝在这个房间之外。
他低声笑了一下,然后说:“这得看你有多努力。”
琴多怔了一会儿。
西列斯已经放开他,重新坐回书桌后,继续翻看着教案。
琴多猛地回神,追问:“您这算是松口了吗?”他满怀期待地望着西列斯。
西列斯被打断了背诵,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说:“减一。”
“什么?”
“分数。”
“什么分数?”
“能够让你达成所愿的分数。”
琴多愣了一会儿,然后有点愤慨地说:“您怎么能将您在课上那种严厉的态度带到床上来!”他已经听西列斯说了他对待学生的办法。
西列斯瞥了他一眼,问:“不希望我严厉吗?”
琴多陷入了西列斯意料之外的沉思中。过了会,他说:“如果是您,也不是不可以。”
西列斯:“……”
什么不是不可以?
地球人觉得自己有时候摸不清这年代人们的底线,起码在琴多身上是这样。
抛开这种鸡同鸭讲的对话之外,这一整个周一的氛围还是较为轻松的。西列斯大概将未来一两周内的教案背完了,也进行了练习。
琴多的存在没有真的干扰到他。毕竟,即便是以往他一个人埋头工作的时候,他偶尔也会让自己休息一下。琴多只是让这种休息变成了情人间的对话罢了。
夜幕降临,琴多与西列斯告别。他又说:“或许明天我能将那栋房子租下来,然后就会搬到那儿,之后我们见面就方便多了。不过,那位房东似乎无意出售房产,他非常坚决地否决了这个提议。”
西列斯了然地点点头,感到轻微的遗憾,但他对于那栋房子的渴望也没有那么强烈,便说:“那么我们以后可以再去找找其他合适的房子。”
“当然,我听您的。”琴多低声说,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凑过来,十分轻柔地吻了吻西列斯,说,“过两天见。”
“过两天见。”西列斯说。
琴多叹了一口气,说:“我已经开始思念您了。”
西列斯拥抱了他一下,随后琴多就离开了。
在琴多离开之后,西列斯脸上浮现的些微笑意便慢慢消散了。他在房间里站了片刻,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告诫自己不要整天想着谈情说爱。
琴多是与西列斯一起吃了晚餐之后才离开的。因此,等到西列斯洗漱完,时间也差不多来到了八点。
西列斯利用晚上的时间整理了一下论文的内容,看了看报纸,然后在十点左右入睡了。第二天上午,他准时踏入了拉米法大学主城堡二楼的专选课教室。
“早上好。”他与学生们打招呼。
经过了一个冬假,学生们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他们也与西列斯说了一声“早上好”,并且有点紧张地看着西列斯。
……因为,按照诺埃尔教授的作风来说,他习惯在开学的第一节课上布置作业。
有些学生们摆出了视死如归的表情。
西列斯无动于衷,只是说:“经过了上个学期的课程,各位想必已经知道这学期我们将要学什么了——科南·弗里蒙特。一位曾经的虔诚信徒,一位后来的文学大家。”
这话让学生们猛地提起精神。说到底,他们都是文学的狂热信徒。对于科南·弗里蒙特,他们早已经十分好奇了。
那位向来的好学生,安妮特·梅尔文,更是精神奕奕地小声说:“我已经将您那篇论文看过许多遍了!”
感受到课堂上轻微的骚动,西列斯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他说:“研究这位作家的学者并不是很多,所以你们恐怕无法找到许多资料。
“不过,这也并非什么坏事。因为人只有在亲自阅读了某部作品之后,才能真正明白其价值所在。”
他的话让课堂陡然安静下来,因为学生们突然明白了西列斯这么说的意思。
“《一个名叫科南·弗里蒙特的男人的一生》。”西列斯说,“目前图书馆中保存了序、第一卷、第五卷和第十二卷。
“你们需要在这个学期将这些篇目读完,并且写一篇读后感,不少于两千字,这一点我已经在上学期的课堂上说过了。”
学生们面面相觑。
一方面,读后感只有一篇,这很好;但是另外一方面,他们需要读完全部的篇目,而非教授要求的选段……这听起来又有点令人难过。
西列斯又说:“此外,考虑到上学期你们已经撰写过一篇期末论文,所以这学期我就不再要求你们撰写期末论文了。”
学生们突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但是他们又听见西列斯继续在说话,所以这口气又不禁提了起来。
西列斯说:“小组作业。”他望着台下学生们茫然而单纯的目光,突然感到些微的愧疚,当然这情绪只是一闪而逝。
他继续说:“三到五人组成一个小组。你们需要合作完成一篇至少六千字的课堂总结,并且在学期末的时候进行汇报。你们可以在我提供的几个选题中进行挑选。
“你们有一个礼拜的时间决定小组分组情况,下周五的课堂上请将你们的分组情况交给我,我会在那个时候给出不同的选题。
“最后,你们的出勤、读后感的成绩、小组作业的成绩,这三部分将共同组成你们这学期的最 终成绩。”
课堂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西列斯不小心瞧见了安吉拉·克莱顿小姐欲哭无泪的表情,不由得在心中默然片刻。
他想,费希尔世界的大学难道没有小组作业吗?没有小组作业的大学生涯是不完整的,真的。
他若无其事地将这事儿揭过,然后正式开始了自己的课堂。
新学期的第一节课,他没有直接讲到科南·弗里蒙特相关的知识,只是稍微复习了一下上学期的课程内容,并且深入讲解了一下沉默纪的文学理论。
他格外提及了沉默纪的小说中关于人物的塑造理论。
这个世界的小说是在沉默纪的神明陨落之后才真正开始发展。不过,那之后的发展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镣铐一旦被解开,那么人类就如同放飞自我一般在虚构的文字中尽情展示自我。
这些作品数量庞大,其中也不乏优秀、杰出的文学作品。当代的沉默纪文学研究学者,会将自己的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到这些作品中。
人物自然是十分受到关注的一点,也是文学理论中十分重要的组成部分,更是不可能被避开的课题。
西列斯仍旧用他那十分标志性的、平淡而沉静的声音说:“沉默纪中那些成熟的小说作品,其中部分对于人物的思考已经涉及到了十分深入的地步,可以说是到达了哲学高度。
“作家将他们的人物分成了三层。第一层是人物言之于口的动机;第二层是人物未曾说出来,但的确存在于他们潜意识中的动机,那是一种奇怪的、与他们表层动机正好相反的存在。
“第三层则是一种无法解释的、属于人类自我的动机。他们这么做是因为他们需要‘被知道’,是因为他们需要‘坦诚’地表现自己。”
学生们入迷地听着。有学生忍不住问:“为什么人类自我的中心会出现这样一种动机?”
“这个问题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得到解答。”西列斯这么说,他停顿了一下,随后问,“为什么信徒会信仰神明?”
学生们愣了愣,没有明白西列斯为什么会突然提及信仰。
西列斯意味深长地说:“因为他们在神明的身上看到了自己。”
“自我的投射……?”西列斯听见有学生这么喃喃低语。
他想,本质上,人类就是如此自我、如此有表现欲的生物。本质上,人类从文学和神明这两者之上照见了自己。
而神明?
覆盖着神明的阴影,又会是什么?
西列斯一直注意着时间,他准点下课,然后匆匆去食堂吃了午餐,随后就离开学校,搭乘出租马车去了往日教会的中央大教堂。
这个时代人们的葬礼仍旧习惯在教堂进行。由于往日教会与安缇纳姆“过去”“历史”的相关属性,葬礼的进行也更加多出了几分“逝者已矣”的氛围。
不过,能够在中央大教堂举行葬礼,这可以说是十分罕见的待遇。估计也就只有贵族、虔诚的信徒这样的人,才能在死后受到这种接待。
在安缇纳姆的注视之下,步入死亡。
西列斯抵达的时候,人们正在入场。他意识到自己没有迟到,不禁松了一口气。他穿了一身沉黑色的西装,套了一件厚重的外套。这一天没有下雨下雪,但是寒风吹拂,树叶凋零满地。
他汇入人群,在静默中走入教堂。棺材就放在教堂中殿的前方中间位置。大主教格罗夫纳站在那儿,神情严肃,低声念着悼词。不远处,班扬一身盔甲,静静地站着。
氛围十分压抑。西列斯遥遥望见,前方或站或坐着不少老人。他们大多头发花白,甚至有的坐着轮椅。他们的表情都十分沉重,带着一种几近空白的、死寂的安静。
西列斯猜测那就是卡尔弗利教授的朋友们。卡尔弗利教授曾经提及过其中一两个。他们的年纪相仿,而卡尔弗利教授的过世也让他们意识到,死亡距离他们也已经近在咫尺。
他们的身边陪伴着家人。西列斯瞧见了自己的学徒,多萝西娅·格兰特。他怔了怔,意识到卡尔弗利教授赠送给他的那本《小辛西娅的世界》,果真来自于多萝西娅的爷爷,阿道弗斯·格兰特。
阿道弗斯此刻正坐在轮椅上,面色十分不好看。他看起来十分虚弱,隔一会儿就要咳嗽一阵。多萝西娅紧皱着眉,担忧地望着这位老人。
西列斯收回了目光,带着一种无能为力的叹息。生老病死,无论哪一个,都是十分沉重的议题。
葬礼就在这种沉默的氛围中进行着。西列斯偶尔能听见一两声交谈,但是除此之外,就是全然的安静。那安静几乎渗进了在场每个人的骨头缝里,让人想见冬日死寂的、闪着白色光芒的雪地。
在葬礼结束,棺材被人抬起,送往郊外进行下葬的时候,西列斯甚至感觉自己听见了客人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之后的下葬过程他们这些客人就不必去了,只有家人们需要跟着过去。西列斯注意到,卡尔弗利教授有好几个兄弟姐妹,不过再下一代似乎并不多。
他们大多维持着一种优雅但冷漠的表情。对待卡尔弗利教授的死亡,他们说不上有多难过,但也说不上有多兴奋。他们只是尽职尽责地完成着自己的任务。
相比之下,反而是那些坐在前排,也就是卡尔弗利教授的朋友们,更显得悲伤与消沉。
客人们纷纷离开教堂。西列斯有意与往日教会的调查员多米尼克等人打声招呼,因此没有急着走。多萝西娅与她的爷爷离开的时候,她恰巧瞧见了西列斯,不由得说了一句“教授好”。
阿道弗斯·格兰特因此抬头看了看西列斯,他那双较为严厉、沉闷的眼睛在西列斯的身上转了转,然后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便说:“你就是西列斯·诺埃尔教授?”
“是我,格兰特先生。”西列斯回答。
阿道弗斯“嗯”了一声,犹豫片刻,便说:“过段时间你可以来拜访我。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认同你的观点,只不过,你毕竟是我孙女的教授。”
西列斯微怔,随后微微笑了一下,说:“我会的,感谢您的邀请。”
多萝西娅看起来对阿道弗斯的态度颇有微词,不过她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而说:“周四见,教授。”
“周四见。”西列斯点了点头,然后目送他们离开。
他发现,外面飘起了小雨。他不由得怔了片刻,想到卡尔弗利教授就将在这样的天气中下葬,不由得心有戚戚。
他恰好也遇到了安东尼娅·卡明。卡明女士穿了一身肃穆的女士西装,在这个年代显得较为罕见。她与西列斯低声交谈了两句,对卡尔弗利教授的死亡不约而同地展现出了些许叹息。
随后他们与彼此道别。
隔了一会儿,其余客人已经全部离开了,西列斯便走到了中殿前方。
格罗夫纳面带微笑地站在那儿,十分温和地说:“诺埃尔教授。”
“下午好,主教先生、班扬骑士长。”西列斯低声说,“真是一个寒冷的冬天。”
“是啊。”格罗夫纳的脸上带上了十分真实的感叹,“拉米法城内的教堂这几天的葬礼已经在排队等待了。而冬天只是刚刚开始。”
葬礼……排队?西列斯感到一阵无奈。
他转而说:“多米尼克在吗?关于神诞日前夜晚宴的格雷森事件,我有一些信息想要与他沟通。”
一旁的班扬骑士长说:“他就在办公室。”
西列斯点了点头。
格罗夫纳十分温和地说:“您帮了我们许多,诺埃尔教授。”
西列斯再一次因为这过于温和、亲切的态度而感到了些许的不适应。他不由得顿了顿,然后才说:“我也是拉米法城的居民,这是我应该做的。”
班扬骑士长便说:“诺埃尔教授,我带您去找多米尼克吧。”
西列斯轻声向他道谢,然后与他一同离开了。
徒留下格罗夫纳,静静地站在那儿,然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望向安缇纳姆的雕像,隔了片刻,轻声说:“吾神……我真是个不怎么合格的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