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学术论文(2 / 2)

西列斯望了他一眼,也笑起来。

他停下脚步,说:“洛厄尔街到了。明天见。”

“明天见。”琴多说,“您回去之后记得点燃火炉,睡前记得熄灭。”

“我可不是不会照顾自己的小孩子。”

“但我宁愿跟在您身边照顾您。”琴多低声说,“我生怕您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遇到了什么意外。”

西列斯说:“李加迪亚的庇佑跟随着我。”

琴多的视线在他的领口处一晃而过,然后低声说:“我该感谢这位先祖的力量。”

西列斯笑起来,他把琴多拉过来,在路灯未曾笼罩的角落与他亲吻。街边的灌木落了雪,他随手抓了一把,放在琴多的掌心,然后说:“在雪化之前到家吧,琴多。”

琴多有点儿意外地望了望那团白莹莹的雪。他戴了手套,感觉不到冰冷,但仿佛被什么东西灼伤了心灵。他不禁说:“您真苛刻。”

“达成条件就加一分。”

“……我这就回去!”琴多说,并且补充说,“明天我跟您说的时候,您可不能不相信!”

西列斯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唇角逐渐掀起一抹柔软的弧度。他想,当然,他会相信的。即便雪真的化了,他也会当做没看见。他偷偷为琴多作弊,只有命运能瞧见他的选择。

在原地站了片刻,西列斯便往回走了。

洛厄尔街距离海沃德街并不远,十分钟之后,西列斯便回到了宿舍,点燃火炉,洗漱好收拾好,然后在冰冷的蒙蒙夜色之中,他坐到书桌后,开始阅读堪萨斯那边送过来的资料。

他终于了解了萨丁帝国那群流浪诗人的过往。

李加迪亚曾经庇佑了一个部落。这个部落由无家可归的流浪者、自我隔绝的隐士、四海为家的旅人、横遭灾厄的离乡之人等等构成。

这个部落并没有建立什么国家,而只是以一种近乎游牧与流浪的状态,时不时迁徙在不同的地区。

部落的人流量极大;有一批人固定留在这儿,他们是最为虔诚的那一批信徒,在这儿接待离乡而至的客人。

另外一批人,同样是李加迪亚的虔诚信徒,但是他们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跟随李加迪亚的脚步,踏遍全世界。

这两批人会时不时轮换,周游世界的人回来之后就成为坚守者,坚守者隔了一段时间便会踏上旅途。

西列斯曾经阅读过一本名为《旅途之上》的游记,那本游记的作者就是李加迪亚的虔诚信徒,并且显然也曾经在部落里当过坚守者。

在神诞纪,这个部落的规模还比较小;在信仰纪,这个部落逐渐成为了不少人的聚集地,以及一些旅客心中的庇护所。

在帝国纪,由于人类帝国的繁盛、人类文明的发展,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交流也变得频繁,因此,这个部落以及李加迪亚的信徒,逐渐开始管理交通要道、驿站等等场所。

当然,这种管理并非强制与占有意味的。那更像是一种志愿者形式,李加迪亚的信徒会自发地帮助一些在旅途上遇到困难的人,为他们带去车马、热水、食物与其他任何可能的帮助。

抛开这种旅途上的帮助不谈,在整个费希尔世界的历史上,李加迪亚及其信徒的存在感都不是很强。

在人类文明尚且稚嫩的时候,以村落群居的人们对于异乡人的态度就十分冷漠。那个时期的人们总是排外的,并且本能地恐惧外来者。

即便之后情况好了一些,但是人们也常常会认为李加迪亚的信徒是四处飘零、懒散放荡,还时常做些鸡鸣狗盗事情的流浪汉。

这种情况常常让身处城市的人们排斥李加迪亚的信徒,并且对他们丝毫不了解;就算人们在旅途上受到帮助,那也是十分少见的一种情况。

因此,在阴影纪,在李加迪亚突然消失之后,人们也没能产生一种明确的意识,即这位神明与祂的信徒,像是突然从他们身边失踪了。

但是李加迪亚失踪这件事情,对于这个部落以及信徒而言,是宛如晴天霹雳一样的事情。

多少人为此陷入绝望,并且踏上一场无望的旅途,妄图能够寻找到他们信仰的神明。无数的信徒在这一时间段失踪,最后,部落曾经的热闹场面也烟消云散。

琴多带过来的这份资料,是以手稿、日记、谈话录、传记等形式记录下来的文字。这些记载大概率始终保存在普拉亚家族,不为人知也不见天日。

但是现在,这些文字被擦拭掉灰尘,被重新整理和翻阅,就这么平静地、宛如从过往的时光中浮现出来一般,展现在西列斯的面前。

他瞧见了悠久过去,许许多多的人——信徒、诗人、旅者、普通人——对一位旧神的情绪和议论。那情感如此鲜明地浮现在字里行间,仿佛城市未曾衰老、时光未曾流逝。一切如同往昔。

……在李加迪亚失踪之后,祂的信徒们也分崩离析。

其中一批踏上了寻找李加迪亚的路途;其中一批醉生梦死,陷入了近乎绝望的死亡深渊;其中一批以一种浑浑噩噩又或者自我安慰的态度,继续往常的生活,期盼着有一天,李加迪亚能回来。

而又有一批,他们同样踏上了寻找李加迪亚的路途,但是他们的目的与前面提及的那一批不太一样。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塔乌墓场。

……塔乌墓场。这就是李加迪亚的“乐园”。

从这份回忆录上的文字来看,在帝国纪、阴影纪的那个年代,“神的乐园”这个概念其实并不令信徒感到陌生。甚至于,有不少信徒本身可能就去过、或者将要去到那个地方。

而塔乌墓场就是李加迪亚的信徒“将要”去到的地方。

因为那里收容着死在异乡的灵魂。

读到这里,西列斯才恍惚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初《诗人的命运》这本书中记载的,奥尔德思·格什文与那名贵族的谈话中,这位诗人提及了“神的乐园仅仅收留那些死在异乡的灵魂”。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在奥尔德思写下的诗中,坟墓是与异乡、爱人脱不开关系的意象。

因为李加迪亚的乐园就是如此要求的。因为李加迪亚的乐园是塔乌墓场。

想到这里,西列斯不由得产生了一个疑惑。

塔乌墓场收容死在异乡的灵魂。但说到底,那不还是与死亡相关的事情吗?死者的灵魂……这难道不是死亡与灾厄之神撒迪厄斯的力量范畴吗?

异乡、死亡。这难道还有一个优先级的问题吗?

在西列斯看来,不管灵魂是否死在异乡,那都是一名死者。换言之,那就是撒迪厄斯的神格所在。在这种情况想,李加迪亚不就相当于是在抢夺撒迪厄斯的所有物?

这么多年来,撒迪厄斯就不会在意这些从祂的手中溜走的灵魂吗?

……或许,这类似于贴米亚法和埃尔科奥的关系?或许这两位神明的力量就是有相似之处?

想了片刻,西列斯不禁摇摇头,感觉自己无法得出一个合理的结论。要他说,贴米亚法和埃尔科奥的力量属于过分相似,像是一对近义词一样。

谁知道神明的力量是如何区分的?

此外,还有一个令西列斯感到疑惑的地方。

他现在也知道了好几处“神的乐园”,包括胡德多卡的贝兰神庙、李加迪亚的塔乌墓场。而与这两个地方比较起来,他自己去过的“深海梦境”却显得过于……

空旷?

神庙、墓场。这似乎都是有着明确范围的某个场景;但是深海梦境却辽阔到无边无际,这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管怎么说,发现了塔乌墓场的存在,这就让西列斯感到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确实发现了一个最为直观的,用以证明“流浪诗人就是李加迪亚的信徒”的证据。

当然,琴多提供的这些资料中,也十分明确地提到了,这批出发前往寻找塔乌墓场的虔诚信徒们,就是流浪诗人的前身。

他们正是因为李加迪亚的失踪,所以才会离开部落,试图让自己死在异乡,然后得以进入塔乌墓场,并且发现李加迪亚的具体情况。

西列斯意识到自己产生了一个误解。

此前他一直认为,这些流浪诗人之所以到处流浪,目的就是为了死在异乡——按照奥尔德思·格什文的说法,这是他们部落的习俗,他们将自己选择葬身之处。

不过,从现在得到的这些资料,尤其是塔乌墓场的定义来看,“死在异乡”只是这些信徒寻找神明的手段。死亡并非他们的终点,而是起点。

这让西列斯突然地产生了一个奇妙的灵感——他是说,撒迪厄斯的神位,名为“死亡尽头的幕布”,不是吗?

但对于这些李加迪亚的信徒来说,死亡却只是一场崭新旅途的“开始”,而非“尽头”。

概念的不同,似乎就导致了这两位神明力量的差异。

……概念、概念。西列斯轻轻呢喃着这个词语。他有一种微妙的感触,仿佛获得了某种突然的暗示。他怔了片刻,然后认真地将这个词写到了自己的笔 记本上。

随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让自己暂且放下这个想法。他开始整理论文的内容。

他的论文名为《萨丁帝国的失落之歌——流浪诗人诗歌传统的简要分析与溯源》,大部分内容是文学赏析的范畴,包括了这些流浪诗人的诗歌赏析、背景分析、理论剖析等等。

这部分的参考资料是最多的,毕竟他还得附加上不少关于萨丁帝国、堪萨斯城的相关历史背景资料,以及一些当代对于诗歌、思乡文学的理论与文献参考。

而另外一部分,则是对于流浪诗人本身起源、他们的信仰与归宿的考证。这部分内容较少,但是却显然更为引人瞩目,毕竟这儿提到了一位旧神。

即便这位旧神从不显眼,但那终究是一位神明。

这部分的参考资料,西列斯简单地附上了包括《诗人的命运》《卡拉卡克的日记》,以及琴多提供的那些资料在内的一份列表。

这部分的内容中,西列斯没有明确写出“塔乌墓场”“神的乐园”等等相关概念,那也是不便提及的。不过,抛开这些不谈,单纯的文字资料也足以证明这些流浪诗人的信仰。

西列斯郑重地在致谢一栏上写下了琴多、凯洛格、班扬骑士长、格罗夫纳、卡尔弗利教授、阿方索等人的名字。他们都为这篇论文提供了不少帮助。

令人遗憾的是,卡尔弗利教授却无法见到这一幕了。

当西列斯落笔写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不禁松了一口气,并且怔怔地凝视着这份大约有二十来页的论文。

……真够不可思议的。地球的小说家心想。

虽然这字数对于小说家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可这毕竟是一份异世界的学术论文——他是说,他在地球的时候都没写过这种学术论文!他居然在异世界写出来了!

西列斯啼笑皆非地意识到,抛开其内容不谈,对他而言,这份论文本身或许更有意义与纪念价值。这可以与《玫瑰的复仇》这本小说进行类比。

但不管怎么说,他写这篇论文的时候,可比那篇小说更加费劲。小说可以在自己塑造的世界里自由发挥,论文却只能在既定的现实世界里多方考证。

……令人难过。

西列斯摇摇头,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下去。他将论文的草稿收拾了一下。之后他还得找一名抄写员帮忙誊写一番,然后交到期刊那边。

这是11月15日的夜晚。他也算得上是年底赶工了。

做完这一切,他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将近十点了。

明天是周一,他与琴多约好一起出门。

一方面,他们得利用【痕迹追踪】这个仪式,寻找可能造成麦克死亡的那个物品,并且还得去一趟贝克银行接收卡尔弗利教授的遗产;另外一方面,这也可以说是一趟约会。

……虽然约会与正事混在一起,但是西列斯与琴多都已经习惯了。他们在无烬之地的时候,这两者可远比现在更为杂糅,聊几句谈情说爱的话再聊几句旧神追随者相关的话,那已经是他们的常态了。

说到底,在异世界谈恋爱真够危险的。西列斯心想。

他打算睡觉,但是在睡觉之前,他还是饶有兴致地拿起了另外一份资料,大致翻阅了一下。

这份资料就是与琴多身份有关的。

这是一个很薄的资料夹。西列斯打开之后才发现,其中总共也就只夹了五六张纸。

这个数量让西列斯不由得怔了一下。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连琴多自己都搞不明白“旧神血裔”这个身份的真实意义,因为普拉亚家族本身就没有保存太多相关的档案资料。

他开始思索这个问题本身所象征的含义,但是可能性有许多。

比如年代久远,最初的知情者并没有将自己了解的信息记录下来,于是真相便慢慢失传了;比如这是个本来就需要保密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即便是旧神血裔本人。

西列斯的确知道,在这个世界,知道的信息越多,其象征的危险也就越高——毕竟,“知识”是有可能提升灵性的。

总之,无论结果是什么,情况就是,他们如果要调查“旧神血裔”这个身份的话,那就必须从这薄薄几张纸下手。

……不,等等,还有一个选择。西列斯突然想到。

往日教会。安缇纳姆。

曾经琴多在第一次与西列斯提及自己的身份的时候,曾经说,如果普拉亚家族的孩子觉醒了李加迪亚的血脉,那么安缇纳姆就会给予“启示”,让普拉亚家族了解到这一点。

换言之,实际上普拉亚家族自身是无法了解到谁是旧神血裔的,是因为安缇纳姆的启示,他们才会确定身份。

……为什么是安缇纳姆?为什么安缇纳姆会与李加迪亚的血裔扯上关系?

西列斯感到了些微的怪异。

这种怪异的感觉,或许从他意识到往日教会对他的态度过于温和、善意的时候,就已经潜藏在西列斯的心中了。

安缇纳姆。他想。这位神明是否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曾经西列斯与格伦菲尔交流过与这位神明有关的话题。格伦菲尔提及,有些人站在往日教会与安缇纳姆的对立面,那可能是旧神追随者,也可能只是单纯厌恶安缇纳姆。

总之,这些人认为,安缇纳姆只是一个更为强大的启示者,而非神明;甚至有人认为,安缇纳姆窃取了旧神的力量与权柄,将自己美化成了人类的救世主。

即便在雾中纪过去的四百年间,安缇纳姆与人类的整体关系是十分融洽的,普通人即便不信仰这位神明,也抱着非常友善、崇敬的态度……即便如此,双方的关系中也仍旧存在着不协调的因素。

现世唯一存在的神。为什么祂在雾中纪才出现?过去与历史,祂所掌握的神格,又意味着什么?启示者的力量,真的只是复现过往这么简单吗?

问题接连不断地浮现在西列斯的大脑,却没有一个能够得出答案。

片刻之后,他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心想,真是折磨。

他干脆将所有资料都整理好,然后熄灭火炉,躺到床上去睡觉。纷乱的思绪并没有阻止他的睡眠——起码在这一刻,他衷心感谢这个世界存在着旧神的力量,特指阿卡玛拉的力量。

除开李加迪亚,阿卡玛拉大概就是他最有好感的旧神了。

第二天清晨,当琴多来到海沃德街6号的时候,西列斯已经起床洗漱完,正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地阅读着那几页资料。

琴多带过来的这些资料,全都是康斯特公国文字的抄本而非原本,内容在抄写的时候就已经进行了梳理和整合。

即便如此,西列斯还是不出意料地发现,这些记录都显得……很有象征意味,令人十分摸不着头脑。

当然,他的确看到了不少琴多曾经提及到的事情,比如灵魂灯塔与黑暗之海的故事。

迷路的信徒来到了黑暗的海洋,随后在灯塔光芒的指引下得以离开。听起来是十分寻常的旅途上遇到的危险。

但是结合西列斯自己曾经在那个黑暗房间的经历,他可不觉得“黑暗之海”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黑暗海洋。

不过,要说那是人死后灵魂的去处,似乎也不能这么说。那更像是一个……生与死的夹层。

当琴多走进房间的时候,西列斯的目光正定格在一句话上。那句话令他长久凝视,并且始终若有所思。

“当阴影袭来,祂踏上了旅途。”

这里的祂显然指的就是李加迪亚。但是真正让西列斯留心这句话的原因,是他想到了《阴影下的神明与信徒》这本书。

书中同样提及,在阴影纪消失无踪的李加迪亚,是踏上了旅途。

……什么旅途?“阴影袭来”又是什么意思?

不,等等,所以那本看似胡编乱造的八卦小册子,上面讲的内容难道全部是真的吗?为什么在阴影纪的时候,李加迪亚选择踏上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