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 展信佳。
“之前您应该听说了纸牌大赛的事情,我同样报名参加了,并且还通过了第一轮比赛, 总算还对得起当初与您一起在火车上研究纸牌玩法的时光。
“不过,之后的比赛我就不打算去参加了, 一来我自己也算是这玩法的发明人之一(尽管别人不知道这事儿),二来, 最近也有一些新的事情困扰着我。
“……几天前我收到了来自米德尔顿的一封信。在看到信封上的地址的时候,我就已经有所预料——是来自伊丽莎白阿姨的信。
“她说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决定离开米德尔顿,暂时到拉米法城来生活一段时间。她说这算是旅居, 我也明白她的意思。
“但是……教授, 我不知道您能否体会到这种感觉。如果这样一位长辈想要来到我这儿旅居一阵,那么我当然十分欢迎。
“可是, 我希望她是因为想要旅游、因为想要看看新地方的风景而前来, 而不是因为什么旧神、古老的故事等等,而满心阴霾地踏上旅程。
“这像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一种独特景象。明明我们是人类,但是我们却因为神明而困扰着。
“……希望您别因为我这封信而感到心情低落。无论如何, 伊丽莎白阿姨也已经决心走出那令她感到痛苦的事情了。我同样希望,我母亲曾经遭遇的事情的真相,能够尽早被我们发现。
“而即便我们无法得知, 生活也总是要继续下去。
“对了, 伊丽莎白阿姨还在信中提到了您。她说您当时的敏锐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或许等她来到拉米法城之后,也会来拜访您。她大概会在五月份的时候抵达。
“切斯特·菲茨罗伊。”
4月18日, 周六。上午西列斯打算出门的时候, 邮差送来了这封来自切斯特医生的信件。
西列斯就没急着出门, 而是先拆开这封信看了一下。
伊丽莎白·霍西尔将要抵达拉米法城的事情,让西列斯颇感惊讶。当然,他的惊讶是基于这个时间点的巧合,而非这件事情本身。
他猜到伊丽莎白会来到拉米法城,一来伊丽莎白看起来和切斯特相处得不错,自然也会好奇家人所在的地方,过来旅游也是正常的想法。
二来,在原本的跑团剧情中,伊丽莎白就会来到拉米法城。这是一种非常自然的选择,因为伊丽莎白毕竟是往日教会的主教,而康斯特公国这边则是往日教会的重要教区。
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她自然会想要到拉米法城来。
只不过,在此之前,伊丽莎白始终困顿于过去三十年间的软弱与犹豫。她的姐姐,约瑟芬·霍西尔的遭遇,令她对米德尔顿有了一种深藏于心的不安。
时至今日,她最终下定决心——也可以说,她最终决定将自己的灵魂摆向安缇纳姆这一边,而非米德尔顿。
这个选择让西列斯感到五味杂陈。在逐渐意识到阿莫伊斯的选择之后,西列斯更多地了解到了米德尔顿现状背后的缘故。
米德尔顿维持如今这样古老、落后的状态,很有可能是因为阿莫伊斯的信徒在背后刻意维持。
而他们恐怕也不敢轻易改变米德尔顿的情况。毕竟,现在阿莫伊斯已经陨落,只剩下最后残留的意志继续束缚着“阴影”。
福利瓯海附近出现任何异状,都有可能刺激到阿莫伊斯最后的抵抗意志。如果“阴影”脱离这样的束缚,那么祂究竟能做出什么,也是全然未知的事情。
所以西列斯也难以评价如今的米德尔顿。应该说,即便是评价本身,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毕竟他们最终的目的,终究还是对抗“阴影”。
而他们目前还没法做到这一点。
就伊丽莎白·霍西尔的选择来说,西列斯在心中认为,这至少能缓解她过去无穷无尽的痛苦与懊丧。而更多的,或许也只能等待时光来给出一个答案。
这封信也让西列斯回忆起此前在米德尔顿的经历。那是彻底脱离他如今日常生活的一段经历,但也相当令人着迷,尤其是那漫长的旅途与海上的漂泊。
西列斯缓缓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重新阅读了一遍切斯特的信件,确定自己没有漏掉什么重要信息,便将信纸重新叠好,放回信封。
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的心中控制不住地想到,他也曾经阅读过那些过往时光中的信件。
而如果未来有人能发现这封信,看见切斯特医生对于人类和神明的思索,瞧见这个时代的人们辗转于旧神与迷雾之中,那后人是否也能从他们那个时候的视角出发,得出崭新而奇妙的结论呢?
就如同西列斯总是在阅读沉默纪的文学与手稿,然后从中窥见彼时人们的想法一样。
过去、现在、未来。时间的循环往复,总是显得相当有趣。
他垂眸漫不经心地思索着,然后将信装好,放进了书房的抽屉里,然后下了楼。
“医生写了什么?”琴多随口问他。
西列斯说:“伊丽莎白主教决定到拉米法城住一阵。”他想了想,又说,“还有,切斯特医生也参加了纸牌比赛,通过第一轮之后就不打算继续比赛了。”
琴多点了点头,这两件事情都令他有些惊讶。
不过第二件事情则令他有些戏谑地说:“医生居然还参加了比赛?不知道阿尔瓦有没有参加。”
西列斯与琴多显然没这个时间参与这场比赛,但是切斯特与阿尔瓦就不一定了。而这两人可还算是诺埃尔纸牌玩法的发明人之一。
医生的确是通过了第一轮比赛,但是,阿尔瓦……?
西列斯怔了一下,随后不禁笑了起来,他说:“或许回头可以问问。我们似乎也很久没有聚会了。”
琴多倾身抱了抱他,低声嘀咕着说:“但是,能从您的日程表上抠出一小块时间来,那可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
西列斯:“……”
他警告地捏了捏琴多的耳垂。
事实上,西列斯之所以如此忙碌,是因为他总是需要奔波于不同的地方。琴多同样忙碌,但是普拉亚家族可以为他将那些需要处理的事务档案整理好,然后送上门。
西列斯却只能亲自前往不同的地点。
不过今天琴多也要出门。
琴多是为了欧内斯廷酒馆的交易会的事情。普拉亚家族那边已经商量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打算下半年的时候在西城进行一次大型集市。
那可以类比十月集市,不过更面向西城居民。他们需要提前招商、确定地点、与康斯特公国官方说好相应的税收优惠等等。这些事情也需要琴多去处理一下。
他们一同出门。琴多和西列斯一起散步到阿瑟顿广场,然后才叫上一辆出租马车去往办公地点。而西列斯则前往了历史学会。
这个上午他仍旧需要和安奈林一起整理和实验一下可能有用的启示者仪式。
这是周六。过去的两周时间里,他的生活相当平常地进行着。
上上个周六,他在历史学会门后空间的沙龙中观战的时候,遇到了一位自称为“福雷斯特”的老人。这个人十分符合抄写员巴特的形容,五十岁左右、身材干瘦、表情阴沉。
西列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叫住自己,他们只是干巴巴地聊了两句,随后那名老者就与他告别了。西列斯甚至不清楚福雷斯特的真实身份。
这件事情令他有点摸不着头脑。如果福雷斯特的确知道“阴影”的存在,那么他这一次叫住西列斯,就是为了与之相关的事情吗?
但是福雷斯特却什么都没有说,而且西列斯也没有从他的面孔上看出犹豫不决的表情。他像是仅仅为了和西列斯打个招呼一样。
无论如何,既然知道了这个人的存在,西列斯便拜托了安吉拉·克莱顿与富勒夫人帮忙,在长老会和历史学会的其他部门中寻找这个所谓的“福雷斯特”。
除却福雷斯特相关的事情,埃里克·科伦斯那边也在翻阅第二走廊的档案,试图寻找与“穿着女骑士盔甲死去 的男人”相关的案件资料。
因此,西列斯相当期待今天下午在豪斯维尔街18号进行的聚会。他认为说不定能收获一些有用的信息。
当然,首先他还是得花费一段时间研究这个课题。
而这个课题也让他有一些困扰。
他与安奈林寻找到的仪式,大多数都是用以长时间保存某个物品,换言之,死物。
而树叶本质上属于植物的残骸,就像是一具死去的尸体。物理意义上的脱水风干似乎反而是更合适的选择。但是那就同样面临着一个问题:没法大范围推广。
在西列斯的设想中,他更希望找到某种共通的、具有共性的预处理方法,并且还能让树叶拥有一定的坚固属性。
不仅仅是可以长时间保存,更应该不至于轻易损坏。毕竟树叶相当脆弱。
他逐渐感到研究进入了死胡同。
更何况,他们如此狂热地追求长时间保存树叶,是否又是舍本逐末的行为?毕竟,树叶总是很多的,用坏了一片,再去路上捡捡就好了。
又或者,他们只是忽略了更合理的一种做法?
西列斯对此仍旧有些思考不出来。
577号房间里,面对着一大堆的树叶,西列斯不禁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他已经尝试了许多种仪式,他得说,其中一些仪式也的确有些效果。
但问题在于,进行这些仪式就需要对应的时轨。有些仪式的时轨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这就相当令人头疼了。
难道他们还得专门找个人,没日没夜地使用这个仪式吗?
这有点不太符合西列斯的心理预期。
他更希望是某种……具有共性的……超脱树叶形式本身的……一样东西。
他望着桌子上的树叶,陷入了沉思。有灵感一晃而过,但他没能捕捉。
“……教授。”安奈林轻声提醒他说,“已经中午了,不如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西列斯这才恍然回神,他打开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十一点。于是他点了点头,说:“那就到这儿吧。下周见。”
“下周见,教授。”
西列斯与安奈林告别,然后离开了历史学会,打算去豪斯维尔街18号的三楼吃午餐。
这一天天气有些阴沉。应该说,在三四月份的好天气之后,拉米法城的天气又将要进入阴雨连绵和阳光普照的反复循环之中。而今天恰巧就是个坏天气。
拉米法城的居民倒是习惯了这种情况;但是,对于西列斯而言,这却会让他想到他刚刚来到费希尔世界时候的月份。阴沉的天气如同预示着风雨欲来一般。
西列斯带着些许沉闷的情绪来到了豪斯维尔街,在三楼简单地吃了顿午餐,便去了2楼的52号房间。
下午一点,他的同伴们陆陆续续抵达了。
安吉拉·克莱顿的脸上有一种控制不住的激动与欣喜,她一坐下来便说:“教授,我找到了一些相关的信息!那个福雷斯特!”
他们就都将好奇的目光首先投向了她。
“他并不是长老。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长老会中的正式成员,还奇怪为什么名单中没有这个名字。”安吉拉说,“但后来,我翻阅了另外一本名册,这才找到了这个名字。”
说到这里,安吉拉就停顿了一下。
谁都知道她是故意在这个时候卖关子,但是达雷尔还是忍不住催促说:“那是什么名册?”
真的要将这个答案说出来的时候,安吉拉反而犹豫了一下。她露出一种略微复杂的表情,像是这份名册本身就给了她些许的不安。
她说:“那是长老会被除名的长老名单。也就是……前长老。”
这个说法令所有人都惊讶了一下。
富勒夫人几乎立刻就问:“所以,名册上有说为什么他会被除名吗?”
安吉拉摇了摇头,说:“名册上只有他成为长老以及被除名的日期。福雷斯特的全名是诺伯特·福雷斯特,他今年应该是五十四岁。
“他是在十四年前的时候成为长老,同年就被除名。我不知道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不过,怎么说呢……十四年前。”
他们都默然了片刻。
如今这个时间点对于他们来说都算熟悉,尤其对于西列斯来说。
十四年前,康斯特公国如今的大公继任,原本的大公继承人埃比尼泽·康斯特与某些旧神追随者扯上关系,最终远走国外,并很有可能前往了米德尔顿。
同样是十四年前,历史学会内部,有年轻人想要“借用”过去的神的力量;格伦菲尔与约瑟夫·莫顿决裂,夏先生与历史学会决裂,历史学会内部保守风气甚嚣尘上。
那是复杂而充满变动的一年。那一年发生的许多事情,造成了或者间接影响了之后发生的更多事情。
而现在,他们再一次意外地听闻了这个年份的存在。另外一件发生在十四年前的事情。
西列斯突然意识到一个被自己忽略的问题。
事实上,历史学会内部学派林立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就连西列斯自己之前进行相关的课题的时候,也卷入过某些纷争之中。他的确全身而退,但或许其他人没能这样。
他一直没有重视一件事情,也就是,“十四年前曾经有一个年轻人意图借用过去的神的力量”。
或许是因为从未遇到过当事人,也或许是这件事情总被所有人讳莫如深,所以西列斯几乎只是将这件事情当做是某个客观存在的事实,却从未思考过其背后的含义。
那含义便是,既然有人提出了这样的课题,并且很有可能进行了进一步的实验,那么在历史学会的高层中,必定存在相对应的、支持这个课题的启示者,甚至于长老。
……福雷斯特是否就是这样一位支持者?
因此,他才会在同一年成为长老,然后又被长老会除名?
这是西列斯的猜测,但是他却恍然感到一种微妙的,如同窥见历史长河中来自过往的一朵小浪花的感觉。
或许从未有人发现过,或许连当事人都快要遗忘彼时的经历,但是他们却无意中窥见一隅。这种感觉相当令人惊叹。
十四年前发生的事情影响了太多人,而他们如今又遇到了一个新的相关人士。
他们沉默了片刻。
随后,安吉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总之,我试着和长老会内部一位资历较深的启示者聊到了福雷斯特。他不是长老,但是一直在长老会内部工作。
“我没有提及我对于福雷斯特的了解,只是说在翻阅那些档案的时候,注意到福雷斯特在同一年内成为长老又被除名,感到有些好奇,所以想问问为什么。
“而那位前辈说,福雷斯特这个名字是一个……禁忌。他似乎曾经在历史学会内部提出某种不太讨喜的说法,然后受到不少人的敌视。
“但是……他似乎也仍旧是历史学会内部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现在似乎是第三走廊的一位负责人。”
第三走廊?
他们都将目光投向达雷尔。
而达雷尔仔细想了一会儿,非常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从来没见过他。”
安吉拉轻快地说:“所以这就是一个问题。福雷斯特好像是一个非常深居简出的人。我请教的那位前辈说,他在长老会工作了快要二十年,见到福雷斯特的次数依旧屈指可数。”
埃里克有点惊讶地说:“但是,他既然当过长老,总应该有不少认识的人吧?”
安吉拉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完全不知道可能的原因。
富勒夫人若有所思地说:“他因为自己的理念被除名?但是,他又的确曾经成为过长老。所以,在十四年前的某一个阶段中,人们的观念变化恐怕相当剧烈与突兀。”
< br /> 因此,福雷斯特才会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当初那段时间历史学会内部激烈变动的一个表现。
达雷尔想了片刻,然后慢慢张大了嘴:“所以他曾经支持‘借用旧神力量’这个课题吗?”他有点困惑地说,“但是,教授之前不是说,这个福雷斯特很有可能掌握了一些信息,却不愿意说出来吗?”
这种懦弱逃避的行为,似乎与更早之前他的表现不太符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