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画家的马脚(2 / 2)

卡洛斯还有点愣 愣地回不过神。他说:“……什么?当然可以。您说。”

“我想了解这位神秘的画家凯兰的相关信息。可以麻烦你帮我问问你的朋友们,或者当初那些剧院中的工作人员吗?或许他们会了解凯兰的一些私人信息。”西列斯斟酌着说。

卡洛斯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西列斯的意思。他立刻点了点头:“我会的。诺埃尔教授,我很乐意帮助你,算是弥补我那个可笑的恶作剧。”

说到那个恶作剧,他感到一种后知后觉的尴尬。他硬着头皮问:“我之后怎么联系您?”

“凯利街99号。”西列斯说,“你可以写信到这儿。”

“好的,教授。呃,关于您的小说改编的事情,您有什么看法吗?”

“我暂时还没想那么多。我首先得将这部小说完结。”西列斯说,“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早就出现。”

卡洛斯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他看了一眼时间,便说:“将近五点了!那么我先走了。我会给您写信的,再见。”

他飞快地离开了办公室。为了显得更女性化一些,他还特地穿上了一双带跟的鞋。西列斯注意到他离开的时候脚步匆忙,以至于重重地崴了一下……恐怕卡洛斯会因此吃点苦头。

琴多评价说:“莽撞又幼稚的年轻人。”

“的确如此。不过他也带来了一条线索。”西列斯说,他转而望向海蒂女士,歉意地说,“耽误了一些时间,女士。”

“这没什么。我想你们在调查十分重要的事情……或许回头可以仔细跟我讲讲。”海蒂说,露出一点感兴趣的表情,“而且,我在无烬之地也看见过这种戏剧,但是还没见到过扮相如此精致的演员。”

“您对戏剧感兴趣吗?”西列斯有些惊讶地问。

海蒂想了片刻,便摇了摇头:“并不是感兴趣,只是找点事情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魔术师和驯兽师都已经死了。小丑倒还是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但他向来如此。”

办公室内的气氛在一瞬间变得凝滞了起来。

西列斯将背往后靠,目光深深地望着海蒂。他说:“希望您不要责怪自己。无论如何,您已经做到了您能做的一切。”

海蒂苦笑了一声,她说:“您用‘您’来称呼我,令我受之有愧。曾经的我是多么的莽撞啊,竟然以为如此轻易就能摆脱马戏团的命运。

“我们曾经利用这份力量。而如今,我们想要抛弃这份力量,也得看这力量本身是否愿意。”

西列斯默然以对。

海蒂也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我找到他们的时候,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已经死了,他们的力量已经找到了继任者。小丑还活着,不过,恐怕小丑的力量也很难找到继任者。

“……有时候,我感到小丑已经死了。只是一份力量在他的身体中驱使着他,是不可思议的、可怕的东西藏在那具身体里,比这个世界本身更沉重更黑暗的东西……”

海蒂喃喃说着,在这一刻,仿佛又成为了那个神神叨叨的占星师。

片刻之后,她猛地回过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们现在就去往日教会,如何?”西列斯这么说。

海蒂露出了一瞬间动摇的表情:“是吗?现在……现在就去吗?会不会太晚了……不,不对,我们就应该现在去……越早越好。如果我不愿意……”

她闭了闭眼睛,然后又睁开眼睛。一种情绪从她的目光中消解,也或许,另外一种情绪出现在她的心灵之中。

她说:“如果我不愿意,那么我就是彻底疯了。”

西列斯望着这位女士,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

他明白了海蒂传达的意思。前往往日教会求助是他们之前就确定的计划,而如今海蒂却流露出了微妙的动摇与抗拒。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或许连海蒂自己也分不清,这种情绪究竟来自于她本身,还是某些附加上她的灵魂之中的污染。对于这一点,她就已经感到了恐惧。

如果她真的不愿意前往往日教会,那么情况就将变得很糟糕。或许他们不得不面临一个更加残酷的选择。

海蒂慢慢起身,她站在那儿,目光望向了窗外。隔了片刻,她轻轻松了一口气,说:“那么,我们走吧。”

西列斯和琴多也在无形之中松了一口气。

之后他们便离开了办公室,在拉米法大学附近找到一辆出租马车,一起前往了往日教会中央大教堂。时间已经接近傍晚,闷热的空气被此刻凉爽的风一扫而空;但阴云仍旧未曾消弭。

教堂的中殿仍旧灯火通明,班扬骑士长独自站在那儿,他恐怕将在这儿守夜。

“下午好,教授。”班扬骑士长微笑着与他打招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骑士长。”西列斯说,他向班扬介绍了海蒂,随后便说,“我来找主教先生。”

“海蒂女士?”班扬若有所思地望了望海蒂,“我听主教提及过这事儿……一个失控的时轨?”

“……是的。”海蒂缓慢地回答,“一张……星图手帕。”

她说话时候的声音有些含糊。随后,海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力在维持自己的理智。她知道将发生什么,因此她才表现得如此挣扎。

西列斯略微有些忧虑地注视着她。

琴多在一旁低声说:“别担心。”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打算等会儿见势不妙就先给在场所有人进行一次意志判定。

每个人都来一次意志大成功,那就等于星图手帕的意志大失败。这个逻辑毫无问题。他镇定地想。

班扬也有些担忧地望着海蒂,他声音温和地说:“那么,海蒂女士,我带您去找今天在这儿的调查员。”

海蒂神思不属地点了点头。

西列斯不禁问:“今天是谁值班?”

“是凯瑟琳。”班扬说,“……说起来,凯瑟琳也曾经为您处理过失控的时轨的事情。这还真是一个巧合。”

西列斯也有些意外。他突然有了不少信心,单纯就“巧合”这个概念来说。

不久,他们便来到了凯瑟琳的办公室。班扬十分体贴地为他们关上了门,他站在门外为他们看护着。

而西列斯与琴多站在角落,注视着海蒂女士。凯瑟琳·金西静默地站在前方,她仍旧身着女骑士的打扮。这一点让西列斯心中产生了些许微妙的预感。

他之前就已经吞服了魔药,此刻便带上【阿卡玛拉的眼镜架】,以一种更清晰的视野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海蒂站了一会儿,不停地深呼吸,然后才用颤抖的手从包中拿出了那张染血的手帕。她没有第一时间将其放到桌上,按照凯瑟琳·金西的指示,而是低声说起了什么。

“我是个孤儿。我出生在无烬之地。马戏团收留了我。当时马戏团的团长还不是米基,而是米基的父亲或者其他什么长辈。

“他是个古板的老头,一定要我会认字写字。我之前的一位占星师教了我康斯特语言,也教我如何辨认天上的星辰。然后她死了,我成为了马戏团中新的占星师。

“我在马戏团待了许多年。我们做着一些不怎么善良的勾当,努力在无烬之地生存下去。一名商人让我们到拉米法城来,说在这儿我们可以赚到钱。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明明我们说的都是康斯特语,但是事情好像就是在哪儿有些不一样。我怎么都觉得不对劲,怎么都觉得不舒服,于是决定离开。

“我决定甩开过去的一切。而说到底,我没能做到这件事情。我甩开的只是我自己,以及那些我需要去关注的事情。我被束缚,而我又差一点将那些束缚我的东西丢给别人。

“……无烬之地、旧神、污染。这个世界的力量。这些东西如同庞然大物充斥着这个世界,可是,这个世界又仿佛空空如也,从未真的被这些东西改变。

“人类如此卑劣,人类如此高尚。”

她突然望向了西列斯。

“诺埃尔教授,您曾经对我说,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命运,那么您宁愿由每个人自己来掌控,而非神明。因为神明如此高高在上。”

西列斯同样望着这位女士,他说:“是的。”

海蒂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她说:“我同意您的想法。曾经无数人来到我的面前,询问那星辰的轨迹与他们的命运是否一致——而那星星又与他们何干呢?而那星星,又与我何干?

“命运让我居高临下;命运让我脚踏实地。而我之前居然从未意识到这一点。”

她往前走了一步,将那张星图手帕平平整整地放在桌上。她一点一点,仔细地抚平这张星图的边边角角。随着她的动作,在场所有人仿佛能感到,某种暴烈的、可怕的东西,仿佛正悄 无声息地被驯服。

“再见了。星星。”海蒂低声说,“我向你告别,如同告别过去的自己。你愿意吗?或许你会愿意的,因为,这是我的意愿。”

她低声与那星图交谈着,仿佛过往的人生让她明白这星图的本质。

她苍白的手悄然拂过这深蓝色的星图。

随后,她往后退了一步,语气近乎决然地说:“金西女士,请您帮这个忙。”

凯瑟琳·金西沉默地点了点头。

西列斯再一次望见她拿出了那张半透明的纸片。凯瑟琳将其展开,形成一个纸篮子,随后完整地扣在那张星图手帕上面。

透过【阿卡玛拉的眼镜架】,西列斯看到一阵浓郁的、幽蓝色的光芒。那涌动着、翻腾着,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展现出类似于情绪波动的感觉。

但是很快,随着纸篮子扣在这光芒的上方,幽蓝色的光骤然收缩了一下。它轻轻地摆动着,往海蒂女士那儿动了动,但是被纸篮子留住了。

最后,那幽蓝色的光好似放弃了挣扎。它逐渐被纸篮子吸收。

就在这一刻,凯瑟琳·金西突然皱了皱眉。

西列斯望见那幽蓝色的光如同渗透了那半透明的纸片,然后猛地膨胀为一团深蓝的雾气,朝着凯瑟琳奔涌而去。

……凯瑟琳?为什么是凯瑟琳?

他来不及想那么多,几乎下意识在心中说:“判定凯瑟琳·金西的意志属性。”

【守密人,凯瑟琳·金西(女骑士)正在进行一次意志判定。】

【意志:56/……】

周围的一切都慢了下来。凯瑟琳惊愕的表情、海蒂茫然的目光、琴多下意识的行动……西列斯近乎本能地选择了一个最小的数字。

【意志:56/3,大成功。】

【骑士,女骑士!这是信仰的象征,这是牺牲的标志……同时,也是某位旧神钟爱的信徒类型。可时光的长河早已经将一切都洗刷干净。你正在面对一位新神,旧神的女骑士,放尊重点!】

那浓郁的深蓝雾气如同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样,一点一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擦拭干净,就如同擦拭灰尘一般。空气中仿佛响起一声叹息,来自那悠久过去、来自那陨落旧神的女骑士。

……“旧神的女骑士”。西列斯愕然面对着这个概念。

骰子显然在支支吾吾却又不甘寂寞地暗示着什么——甚至还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尽管骰子自己就是神明力量的象征。

这位旧神指的自然就是露思米,无论是星图还是雾气的颜色都可以暗示这一点。而关于女骑士,从那些藏身于幕后的人对于“女骑士”概念的追捧,也可以看出这个概念的独特之处。

在他们的信仰内部,“女骑士”是个独特的存在。

而按照骰子如今的说法,女骑士是露思米钟爱的信徒类型……祂或许曾经有过一位女骑士代行者?而这张手帕,很有可能就来自于那位女骑士——这是一张手帕!很有可能就属于一位女性。

然而那位女骑士在历史上名声不显,于是就只有露思米的信徒们才知晓这一点。他们为了博得神明的喜爱,也让自己成为女骑士,连男性信徒都穿上了女骑士盔甲。

这事儿最为可笑和滑稽的一点或许就是,千百年之后的雾中纪,反倒是“阴影”的信徒将这份信仰发扬光大——因为,“阴影”或许就是星星的孩子。

……起码这些人似乎是这么认为的。他们甚至对“阴影”没什么深刻的了解。

他们的确信仰这位神明,但是却对神明的本质毫无了解。他们以为“阴影”真的是死亡与星星的孩子,他们以为“阴影”同样是已经陨落的、需要复活的旧神。

想了片刻,西列斯便在心中叹息了一声。他反手握住琴多的手,低声说:“已经解决了。”

琴多望了望那张星图手帕,然后又望了望西列斯,便露出一种奇异的叹服。命运的力量总带有一种轻轻巧巧又重如千钧的注定感。

今天恰巧是凯瑟琳·金西女士值班,恰巧与星图手帕象征着的女骑士相符合。于是,那或许反而唤醒了星图手帕中某些沉沉凝结着的污染。他们借此机会解决了星图手帕的后患。

单纯消除活性,对于这张星图手帕似乎不够;这张手帕蕴藏着的污染,实际上已经超出了普通启示者的想象。

如果不是今天西列斯在这儿,并且他让凯瑟琳·金西获得了一次意志大成功,那么说不定那星图蕴藏的“东西”就将鸠占鹊巢,利用女骑士这个概念相关的共性,控制住凯瑟琳·金西。

……如同纳尼萨尔和加兰曾经的遭遇一样。

幸运的是,他们终究没有面临这样的局面。西列斯因此而松了一口气。

海蒂女士惊讶地说:“解决了吗?”

凯瑟琳·金西若有所思地望了西列斯一眼,然后将那个小纸篮子拿开。她望向那张星图手帕,便说:“是的。已经解决了。”

西列斯不确定她是怎么看出来的,或许是凯瑟琳使用了某种奇特的仪式?

总之,在他的视野中,如今那星图手帕显得平平无奇,毫无光芒或者雾气,只有那星星点点的血迹,仍旧带有一种阴森之感。

凯瑟琳说:“或许需要在往日教会这儿存放一阵。”

海蒂点了点头,她说:“直接烧了也行。”

解决了这一桩大事,并且是有惊无险地顺利解决,海蒂看起来也轻松了起来。她甚至本能地露出了一丝笑容,然后低声说:“怎么样都行……实在是太好了。”

班扬骑士长或许是听到了他们交谈的声音,便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他问:“已经解决了吗?”

“是的。”凯瑟琳说,“不过,骑士长,或许还得保存一段时间。”

班扬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

海蒂连连向他们道谢,不仅仅是凯瑟琳和班扬,也包括西列斯与琴多。最后,她如释重负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凯瑟琳和班扬需要去往日教会的库房放东西,西列斯他们便告别离开。他们在阿瑟顿广场附近找了一家餐厅吃晚餐,正好庆祝海蒂女士这个烦恼的终结。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西列斯问,“在拉米法城待一阵吗?”

“我暂时不想回到无烬之地。”海蒂相当坦诚地说,“或许可以在拉米法城待一阵……对了,您说您想要将小说改编成戏剧,我能帮您做点什么吗?我对表演也有些兴趣。”

“当然可以。”西列斯说。

“或许你可以去兰斯洛特剧院看看,女士。”琴多说,“我想那位小兰米尔先生会乐意见到您。”

海蒂想了想,便说:“我也的确对他们的剧目有些兴趣。回头可以去一趟。不过,我还得先找个合适的位置租房。”

“这恐怕得找房屋中介了。”西列斯说,“可以多对比几家。如果我听闻什么合适的房子,也会转告您。”

海蒂也点了点头。

晚餐结束后,他们将海蒂女士送到附近的旅馆。奔波了好几天,如今终于解决了这件事情,让海蒂也彻底轻松起来。她脚步轻快地走进了旅馆。

西列斯则与琴多一起漫步回到凯利街99号。

琴多说:“凯瑟琳恐怕会怀疑您做了什么,所以才没出事。”

西列斯点了点头,不过这也难免。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也没时间去在意自己的行动是否会遭人怀疑。

他便说:“事情最终解决了就是好事。”

琴多也同意这一点。他另外还说:“况且,对于往日教会来说,他们恐怕会认为这是安缇纳姆给予您的帮助。”

西列斯怔了一下,不禁失笑。他说:“某种意义上……的确如此。”

他不能否认,安缇纳姆始终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明里暗里给予各种帮助。

……就说他刚刚来到费希尔世界的时候,安缇纳姆以“母亲”的名义寄过来的那几张百币钞,就相当令人感到熨帖……以及哭笑不得。

说不定安缇纳姆那个时候还想寄更多钱过来,只是担心暴露自己的身份——如果是一位普通的农场主,真能一下子寄大笔钱过来吗?

于是,这位现世唯一的神明,就只好抠抠搜搜地给西列斯寄一张一张的百币钞。真不知道安缇纳姆的信徒知道这事儿会怎么想。

至少西列斯每次想到这事儿,都不由自主感到些许的莞尔。

他们回到了凯利街99号。

琴多从信箱里取出了今天的信件翻阅着。隔了片刻,他突然停了下来,说:“来自那位侦探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