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们的口风很严,没让我得到更多的信息。但是,他们提到过福利瓯海中部这种类似的地方,类似于‘这一批还没回来。’‘他们得去到福利瓯海中间,那远得很。’这样的对话。”
幽灵先生点了点头,明白了过来。显然,那些人无意中透露出了一些信息。
加勒特没有再说什么,他目光复杂地望着那张海图。
突然地,他开口说:“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我感到我整个人像是被重新洗刷了一遍,被海水、被海风、被海上的日出和日落。”
幽灵先生和他的人偶静默地聆听着。
“或许我是走上了我父亲的老路,但是我终究也拥有了……至少试着拥有,自己的成就。一张海图。”加勒特说,“我记录了那些我自己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航线,也发现了一些从未有人知道的航线。”
他看向了幽灵先生,目光相当坦率。他说:“您曾经说,不能让他人的死亡成为我的死亡。而现在我可以坦诚地跟您说,那已经不再是我的死亡。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痛恨海洋,这里吞噬了我父亲,以及许许多多米德尔顿人的生命。但那终究是……终究是福利瓯海。”
他望向那张海图,难以避免地承认,他仍旧爱着这片自他出生就与他性命相连的大海。
加勒特定定地注视了片刻,然后说:“幽灵先生,您可以让您的人偶来拿海图了。我期待着这幅海图最终的完成。我期待着,福利瓯海的全貌。”
幽灵先生微微一怔,便点了点头。
一段时间之后,他注视着人偶再一次艰难地用钥匙打开了凯利街99号三楼小房间的门,将那张海图也放了进去——或许一号人偶心中会想,如果早知道的话,那还不如和之前赫德给的资料一块放进去。
这个想法令他感到了些许的好笑。
之后就不需要一号人偶做什么,于是他耐心地与人偶们聊了会儿天,然后才返回深海梦境的孤岛。
他静静地注视着岛上的几株植物,想到过去短暂又漫长时光里发生的事情,不禁感到了一丝叹息。
应该说,这个世界上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是相互关联的。
当德莱森家族自北方出发,穿过福利瓯海,寻找北方乐土,千百年之后,就注定就有一位德莱森家族的成员不得不踏上旅途,在迷茫与恐惧之中探索自己未来的可能性。
当阿莫伊斯残存的意志决意在福利瓯海的上空对抗着“阴影”,沉默纪与雾中纪的光阴之中,就注定充满米德尔顿人死亡时哀戚的呼号。
他们距离福利瓯海这么近,连逃亡都无法阻拦他们对于这片海洋心心念念的复杂情愫。
对于米德尔顿人来说,如何处理这种缠绕在一块的情绪,或许也是他们终生困扰的一个问题。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孤岛上已经没有需要他前往的梦境,于是他照例搜索了一下“奥古斯塔斯·邓巴”的梦境——仍旧无果——便打算离开深海梦境。
未来一段时间他将在各处奔波,肉眼可见的是,这种不稳定的生活状态会让他没法经常进入深海梦境。他需要尽可能在仍旧待在拉米法城的这段时间里,将深海梦境里的一些事情处理完。
邓巴的梦境也是他一直在意的一件事情。
行刑官。他一边碰触琴多的梦境泡泡,一边思索着。
对于这个身份的疑惑,来自于两个不同的信息来源提到的线索。其一是阿方索·卡莱尔曾经进入过的那个部落遗迹,那个村落的正中央就摆放着一个断头台。
其二则是加勒特·吉尔古德讲述自己父亲的故事的时候,曾经提及,当伊诺克·吉尔古德从福利瓯海归来的时候,其疯疯癫癫的表现,让当时金斯莱的居民想要将其带去市中心斩首,以此祛除邪恶。
……换言之,“斩首”这种风俗像是一种微妙的、对抗精神污染的做法。
他曾经想要给阿方索这位民俗学家写信,询问这种做法是否有什么历史传统。然而阿方索在当时那段时间里一直不知所踪,所以他也就只能作罢。
而奥古斯塔斯·邓巴,这位以拉米法城曾经行刑官使用的大砍刀作为自己时轨的启示者,说不定能了解什么——在行刑这件事情上。
不过……行刑?
当幽灵先生来到琴多的梦境的时候,他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本来想和他打招呼的琴多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是好奇地望着他。
他想到了什么?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当人们通常想到关于“行刑”“斩首”这些概念的时候,这件事情往往是与“审判”“铲奸除恶”相关的。
换言之,那是惩罚罪恶的行为。
从伊诺克·吉尔古德的经历也可以看出,人们这么做是为了对抗那些不明来历的精神污染,以及被污染的疯子。这种行为来自于他们对于旧神及其追随者的恐惧。
……但是,阿方索他们发现的那个断头台,却出现在罪孽与谎言之神胡德多卡的乐园的阴影之中。
断头台、斩首、行刑官,这显然与胡德多卡的力量背道而驰。
人们通常认为,胡德多卡及其信徒可以说是人性阴暗面的象征,胡德多卡庇佑着谎言与罪行;应该说,那些犯罪行为说不定反而能取悦到这位神明,所以祂的信徒就更加乐于去做这些事情。
但即便是在更古老的年代,也不能说这种行为就是受到追捧的。大众层面上的道德与法律观念依旧束缚着绝大多数的人们。
因此,即便胡德多卡是13位旧神之一,祂也并不受到许许多多人的尊敬与崇拜,而祂的信徒也基本可以说是人人喊打。
……所以,在那个村落中,为什么会出现概念上与胡德多卡截然对立的“断头台”?
因为这事儿与血腥的杀戮有关?
但是胡德多卡的力量更多与“罪恶”相关,而非“死亡”。
或许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场景。幽灵先生心想。就如同深海梦境即便属于阿卡玛拉的力量,但也囊括了人们各式各样的梦境,不可能每一个梦境都全然符合阿卡玛拉的力量。
但是,这一点的确让幽灵先生感到耿耿于怀。
毕竟,阿卡玛拉这种虚幻的力量可以说是包罗万象;但胡德多卡罪恶的力量,总不可能特地涵盖正义的审判吧?
幽灵先生思索了片刻,然后才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出来。他将自己的想法分享给琴多。
琴多也不由得思索了片刻,他说:“胡德多卡……这位神明是被梅纳瓦卡吞食了?”
> “我们当时调查到的情况的确是这样。”幽灵先生想了想,又补充说,“不过,那群信徒似乎也有认为,是胡德多卡吞食了梅纳瓦卡。”
“我更倾向于前者。不过,我想说的是,这些旧神的自相残杀,很有可能是‘阴影’从中作祟吧?”琴多说出了这个推断,他们一直以来都有这种猜测。
“‘阴影’参与了这个过程?”幽灵先生立刻理解了琴多的意思,他又思索了片刻,不禁说,“胡德多卡的神位是‘世界的阴影面’……”
“祂直接与‘阴影’有关。”琴多低声说。
他们都不禁沉默了片刻。
“……‘阴影’有意让露思米成为祂的‘母亲’。”幽灵先生若有所思地说,“但是在此之前,祂也可能采取过其他的手段;在那些做法都失败之后,祂才决定使用这种更为迂回的方案。”
一直以来,他们认为“阴影”与露思米有关,是基于星图和蛛网、深海梦境中腐烂星星眼睛中爬出的蜘蛛、死亡与星星孕育了一个孩子这种种因素。
但是,单就“蛛网”这个概念而言,这是“阴影”为了得到命运的力量,才特地构建出来的一种力量展现方式。
&n bsp;从他们几次与“阴影”及其信徒的交锋来说,他们也从未感受到“阴影”与蜘蛛的共同之处。
这是一个刻意构建出来的概念,祂与露思米发生关联的时候,也同样是以蜘蛛的形象进行的;既然如此,那么“阴影”真正的,或者说,更早的力量概念又是什么?
……“阴影”?
那就完全与胡德多卡有关了。
“阴影”是否也想过伪装成胡德多卡?
——原谅他,最近一段时间里,关于伪装身份这种做法,不管是凯兰还是乔恩,他已经听得太多了,所以一下子就想到这种可能性。
但胡德多卡不可能一下子就屈服于“阴影”的意图。而“阴影”可能的做法就是……
“行刑官与断头台。”幽灵先生声音低沉,仿佛真的就是一个飘荡在梦境之中的、无形的幽灵,“祂污染了胡德多卡的力量。”
琴多想说什么,但是又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应该说,他真正意外的是,他们似乎又拥有了一个微妙的疑点。
……有的时候,他相当敬佩他心爱的神明,后者总是能产生一些看起来相当神奇的联想,却恰到好处地解决一些困扰他们的难题。
琴多思索了一会儿,便说:“这么说来,梅纳瓦卡吞食胡德多卡的事情,也显得非常奇怪。胡德多卡的陨落拉开了沉默纪的序幕,但那似乎不是……并不能说是,胡德多卡的陨落。”
幽灵先生也顺着琴多的想法思考了一会。不过他得承认,一旦认为这些神明的陨落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他就会本能地开始怀疑其他所有神明的陨落。
除却如今还不知所踪、生死不明的李加迪亚,其余十二位旧神的死亡,似乎都或多或少笼罩着一层历史的迷雾。
他想了片刻,便真诚地感叹说:“如果安缇纳姆的历史神格,的确能让祂通晓历史就好了,这样我们就能直接从祂那儿得知真相。”
“或许可以。”琴多说,他眨了眨眼睛,“期待着祂这一次的回信。”
他的语气中带着点促狭和戏谑的意味。
当琴多得知安缇纳姆就是生活在默林镇的、他心爱的诺埃尔教授传说中的“母亲”的时候,他不得不花费一点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是说——安缇纳姆!
这个世界可真够疯狂的。琴多得承认第一个出现在他脑子里的念头是这个。为了让救世主心甘情愿地拯救世界,连这世界上唯一的神明都要来充当救世主的“母亲”……
这个消息让琴多惊愕了很长时间,但也让他觉得相当有意思。
因此,他也能在这时候调侃上一句,既朝着安缇纳姆,也朝着他心爱的神明。
幽灵先生的思绪也被琴多的调侃带跑了,他突然在这个时候想到了一个微妙的问题,他便说:“如果我们之后真的见到了安缇纳姆,那你会有一种见到我的长辈的错觉吗?”
考虑到琴多曾经十分紧张于前往默林镇见到母亲的事情,幽灵先生便产生了这个疑惑。
琴多思考着这个问题,慢慢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
他说:“如果的确是安缇纳姆……我是说……祂难道不算是我这边的长辈吗?”他顿了顿,补充说,“李加迪亚似乎是将普拉亚家族托付给了安缇纳姆。”
幽灵先生:“……”
他们两个面面相觑,然后同时忍俊不禁。
那似乎是一个相当奇妙的画面。
幽灵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转而说:“希望有一天我们真的能见到安缇纳姆,至少那能解释很多事情。至于现在……”他想了想,“关于沉默纪发生的一切,至少我们还在调查之中。”
琴多也点头说:“的确如此。”
他们走到窗边,并肩而立,望着窗外塔乌墓场中飘荡的异乡而死的灵魂。片刻之后,琴多低声说:“希望这一次的福利瓯海之行,能够带来一些收获。”
他一直十分想要进一步掌握李加迪亚的力量,这段时间也一直努力为普拉亚家族的事务工作——不过,或许他也需要一些突破性的进展。
幽灵先生侧头,安慰一般地吻了吻他的脸颊,然后说:“我们可以回到现实了。希望下一次来到梦境的时候,我能找到邓巴的梦境。”
琴多点了点头,正要醒来,却突然表情一动。他拉住了幽灵先生,并且说:“过去一段时间您一直在尝试,但是却毫无回音。邓巴会不会出事了?”
幽灵先生有些惊讶地意识到这种可能性。于是,琴多在塔乌墓场中搜寻了这个名字。
下一秒,他们惊讶又默然地面对着一个飘荡在他们面前,提着大砍刀,但却浑身发抖的男人的灵魂。
奥古斯塔斯·邓巴已经死了。
他们都不由得沉默了片刻。最终,幽灵先生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让我们来看看他的梦境吧。”幽灵先生低声说,“至少能了解他死亡的真相。”
邓巴是一个相当魁梧、高壮的男人。然而在亡者邓巴的梦境中,他却变回了一个年幼、孱弱的小孩子。那个时候,他连一把水果刀都拿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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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巴蹲下来,轻轻伸手碰了碰沾到自己鞋子上的血。他的母亲连忙拉了他一把,却让邓巴一下子摔进了血泊之中。整个梦境随之被血色浸染。
随后梦境便开始重复。
……幽灵先生微微皱了皱眉。
他说:“在我的记忆中,拉米法城已经没有斩首示众的刑罚了。”
现如今,作为拉米法东城中央的阿瑟顿广场,并不存在被血染透的断头台。
琴多也点了点头:“这是个相当……血腥和残忍的做法,现在很少有国家会这么做了。”
“但邓巴的梦境中却出现了这种画面,好像他年幼的时候真的目睹了一场斩首。”幽灵先生低声说,“……这不是他的记忆?”
“或许只是他梦到过类似的场景,然后印象深刻。或许是……”琴多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了重新便回灵魂的邓巴手中拿着的那把大砍刀上,“他受到了过去那位行刑官的污染。”
幽灵先生同样望向了邓巴。过了片刻,他眯了眯眼睛,说:“邓巴同样是被斩首的。”
琴多怔了一下。
“看他的脖子。”幽灵先生的语气仍旧冷静,“不那么……贴合。”
好像他的头与他的身体短暂地分开了一会儿,然后才又贴在一起。但将其贴在一起的人的手法很差劲,于是这两个部件就挪开了那么两三毫米的距离。
琴多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不由得皱了皱眉。
“能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事的吗?”幽灵先生若有所思地问。
琴多遗憾地摇了摇头,他说:“我会试着找找他的墓碑在哪儿——我是说塔乌墓场里的墓碑。看看那附近有没有可以沟通的灵魂,他们或许会知道邓巴的灵魂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希望能有所收获。”幽灵先生暗自叹了一口气。
他们又发现了一个死在异乡的灵魂。这件事情总是让人觉得不好受。
很快,他们离开了梦境。依旧是凌晨四点的拉米法城。他们又短暂地睡了一会儿,然后才在早上七点多的时候起床。
又是一周的开始。而这一周的第一天,天气看起来颇为不妙。天空中乌云密布,人们吸一口气都好像能被湿润的空气呛到一样。
吃过早餐,西列斯便想到三楼小房间里,一号人偶辛辛苦苦搬运过来的东西。他打算在上午的时候整理并且翻阅一下。
他打开小房间,首先将那张得自加勒特·吉尔古德的海图初版交给琴多,让他去研究一下。随后,他谨慎地喝了魔药,佩戴上【阿卡玛拉的眼镜架】和【沉静的心】的胸针。
最后,他才终于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用以包装的报纸,阅读起这份得自赫德·德莱森的古老资料。
映入眼帘的首先就是两行潦草的字迹。
“格奇岛。
“我们,去了格奇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