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种种信息与分析来看,“阴影”的信徒似乎有些各自为营。但是,他们彼此之间似乎又有着一种默契的合作态度。
比如五月份同时发生在拉米法城和福利瓯海的事情,西列斯不认为单靠格雷福斯家族就能做到。他们必定还有着合作伙伴,只是他们并没能发现,也没能从格雷福斯家族口中问出来。
如果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人,或者一个家族,或者一个群体,那么他(们)很有可能与“阴影”有着较为紧密的联系。西列斯可以从其行动来观察出“阴影”的动向。
“阴影”想要掠夺这个世界的“命运”权柄,而按照骰子的说法,祂的耐心似乎消耗殆尽。阿莫伊斯的意志能继续抗衡多久,仍旧是一个未知数。
一旦“阴影”无法被继续束缚在福利瓯海上,一旦“阴影”亲自开始动手,那么费希尔世界可能毫无还手之力。
问题在于,他们甚至不知道“阴影”什么时候会动手。
况且,还有一些费希尔世界的人类信仰着这位可怕的、邪恶的神明。他们正给“阴影”献祭。
尽管西列斯不确定这献祭能给“阴影”带去多大的帮助,但是从当初他窥探到的那场风暴中的献祭来看,至少“阴影”的确出现了,那就意味着这种献祭的行为算是一种对“阴影”的帮助。
此消彼长。“阴影”能够从这样的献祭中获得力量,但阿莫伊斯的情况却是完全未知的。
此外,他们这一次在福利瓯海上的探索,让他们发现那些原本待在孤岛上的“阴影”信徒似乎消失不见。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也进一步加深了西列斯心中的不安。
这世界的未来,始终被阴影笼罩。
想到这里,西列斯不由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思索着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
首先自然是迷雾中的绿洲。
他对于这地方的想法是,最好能将那个坟包,以及“阴影”曾经未能降生的躯体毁掉;最少也要从那个部落的原住民口中得知与之相关的事情。这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其次就是关于“阴影”信徒的问题。
他意识到,他们应该以更加主动和积极的姿态来调查这事儿,他们得确认这群疯狂的信徒的现状,以及这群人的目标。他们得调查清楚,究竟有多少“阴影”信徒。
> 福利瓯海上那群消失的旧神追随者,是他们需要关注的目标。而在拉米法城,关于格雷福斯家族的调查,也是个恰到好处的切入点。等西列斯回到拉米法城之后,他们就可以进一步了解相关的消息了。
另外,侦探乔恩提供的那份家族资料,也给了西列斯一些灵感。他想到达雷尔·霍布斯在历史学会的沙龙中加入的那个艺术家学部,以及富勒夫人的家族生意。
他认为这些信息渠道可能会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他可以让他的同伴们加入这一次的调查了,这是个好消息。
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察觉到旧神追随者们的图谋,然后进行调查,最终阻止;但是如果他们能快人一步,抢先知晓这群人的存在,那么其阴谋可能也就没这么有杀伤力了。
除开上面两件事情,另外一个摆在他面前的、至关重要的事情,就是他得想个办法,与骰子、与安缇纳姆见上一面。他们得更加坦诚布公地谈论这件事情。
始终以来,西列斯只能通过封印物,从骰子那儿得到一些模模糊糊、语焉不详的信息。
“阴影”窥探着现实世界,所以他们没法在现实世界进行过于深入的谈话。他们只能浅尝辄止,尽可能避免引起“阴影”的注意。
但是在世界之外,在那黑乎乎的“芝麻糊”里,“阴影”也没法完全掌握他们的动向。
在很早之前,骰子就跟他说过这事儿。但是他一直没能找到办法,以及那个“合适的地点”。
什么地方足够合适?旧神的乐园吗?但是安缇纳姆似乎也没法进入深海梦境……
等等。
神的乐园?
西列斯突然怔了一下。
他骤然意识到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安缇纳姆,拥有乐园吗?
西列斯已经听闻过好几个乐园的存在。
阿卡玛拉的坎约农场、李加迪亚的塔乌墓场、阿莫伊斯的亚西兄弟会、胡德多卡的贝兰神庙、贴米亚法的格奇岛、撒迪厄斯的莫沙彻丘陵……
无一例外,都是旧神的乐园。这是旧神存放自己力量的场所,也是旧神栖息的居所。
很难说这种做法是否足够普遍、是否每一位旧神甚至于每一位神明都拥有这样一个乐园,但是,这个乐园的确足够隐秘、足够安全。
而安缇纳姆?
西列斯思考了一阵,感到一种微妙的……“空白感”。
过去与历史之神,时空缝隙的看守人,安缇纳姆。这位神明——新神——总给西列斯一种相当奇怪的感觉。
一方面,这的确是一位神明,甚至可以说是如今费希尔世界的守护者。
祂庇佑了因为沉默纪迷雾爆发而陷入困顿的人类文明,祂也在“阴影”来袭的时刻做出了种种应对措施,包括普拉亚家族的传承、包括贺嘉音的穿越等等。
但是另外一方面,这又是一位非常没有存在感的神明。可以说,在西列斯这儿,“阴影”都远比安缇纳姆更有存在感。
……呃,当然西列斯现在知道安缇纳姆就是“母亲”,所以也不能说安缇纳姆完全没有存在感。
但是,整体来说,安缇纳姆并不像是原先的那些神。比起宗教组织,往日教会更像是一个疑难悬案调查中心;而安缇纳姆本身也相当低调、离人类社会相当遥远。
人们对安缇纳姆本身的了解相当少。
所有人都知道,安缇纳姆在雾中纪之初庇佑了人类文明;部分人也知道,启示者的力量就得自于安缇纳姆,甚至于星之尘的买卖生意也掌握在往日教会的手中。
但是除此之外,安缇纳姆本身却如同一个空白的、虚无的轮廓,仿佛祂的神格是过去与历史,祂本身也就真的成了来自过去的一抹影子。
阿卡玛拉的信徒知道这位神明偶尔会亲自扮演辛西娅——虽然阿卡玛拉这样的做法可以说是相当离奇——而安缇纳姆的信徒,却好似对这位神明毫无了解。
当他们敬畏安缇纳姆,他们仿佛只是敬畏着费希尔世界的过去与历史;他们敬畏这世界的神明、这漫长的时光、这饱受磨难的文明与世界。
可是,安缇纳姆本身呢?
想了片刻,西列斯就产生了一个微妙的想法。
比起安缇纳姆,骰子反而更加鲜活,更像是一个“活着”的东西。而安缇纳姆反而像是一个功能性的角色。
因为那个时候人类文明的火苗摇摇将熄,所以需要一位神明出现,庇佑文明的火种;因为需要一个组织来调查、解决旧神追随者惹出来的这些难题,所以这位神明就顺手让自己的信徒去做这事儿。
……如同旧神们留下的一个后手。西列斯心想。
不过,考虑到那位神秘的“父神”的存在,那么安缇纳姆说不定也有可能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新神?新的神明血裔?但那位“父亲”呢?
西列斯感到一阵头疼,他捏了捏鼻梁,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告诫自己,等到能真的见到安缇纳姆的那一天,他自然能了解到这些问题的答案,现在用这些问题来折磨自己是毫无意义的。
他转而想到自己刚刚思考的那个问题。
如果安缇纳姆拥有乐园,那么他们是否可以在安缇纳姆的乐园中谈话?
似乎……可行。他想。但是,安缇纳姆的乐园会是什么?如何进入?
如果骰子能告诉他 的话,那骰子大概率早就说了。骰子既然当时完全没说,那就意味着这个问题本身可能就象征着一个秘密。
……又是一个谜题。西列斯心想。
考虑到安缇纳姆的神格,这位神明的乐园不会是图书馆、档案馆一类的地方吧?难道他需要在无穷无尽的历史书中寻找可能进入其乐园的办法?
想了片刻,西列斯便摇了摇头。他一时半会没能得到什么灵感,但至少已经想到了安缇纳姆的乐园这个可能性,这就已经是一种进展了。
他去盥洗室洗了个澡。天气闷热得令人感到不舒服。
洗完澡,他边擦头发,边将意识投放到一号人偶那边。
琴多那边和西列斯这边有一点时差,他仍旧在福利瓯海中部进行着探索。那边的时间临近傍晚,琴多就回到了船上,打算明天继续。
人偶从他的肩膀上跳下来,变为西列斯。在船上的时候,交流会方便一点,因为他可以在这儿使用纸笔。他便在纸上写下一句话,然后递给了琴多。
“后天?”琴多思考了一会儿,“中部这边,明天应该就能完成。但是,东北部的那块迷雾可能就来不及了。”
西列斯难免皱了皱眉。他认为还是有必要查看一下福利瓯海东北部的情况。
他思考了一下,便在纸上写下一段话:“我和阿方索后天出发,但是我们前往迷雾也需要一段时间。你可以后天前往东北部的迷雾那边看看情况,尽可能完善海图,大后天的时候再来与我们汇合。”
琴多露出稍微担忧的表情,但是他知道这种做法是最好的。他想了片刻,便不由得说:“听您的安排。希望这张海图的完成,能让我进一步掌握李加迪亚的力量。”
不然他为了这事儿,好几天离开西列斯的身边,可就亏大了!他的表情仿佛是这么说的。
西列斯不禁莞尔。
如果现在西列斯使用的是本体,那么琴多可能早就扑到他身边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了。但是,因为现在西列斯使用的是一号人偶的木头身体,所以琴多反而规矩了不少。
“我认为你能做到。”西列斯在纸上写着,“今天我会前往一次梦境,我们梦境中再会。”
“好的。”琴多眨了眨眼睛,想说什么,但最终没说。
西列斯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也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人偶变回了小小的样子,然后离开了。
琴多不由得叹息了一声——他心爱的、冷淡又矜持的神明啊。
想到今天晚上在梦境中的碰面,琴多迟疑了一下,就十分做贼心虚地将人偶面朝外摆放在书桌上,然后自己去了盥洗室洗澡。
深夜,他们在琴多的梦境泡泡里再会了。
幽灵先生将自己从阿方索那儿得知的信息,以及自己之后思考的内容告诉了琴多。
“所以您现在需要寻找可能存在的,安缇纳姆的乐园。”琴多反应了过来,“……如果您寻找安缇纳姆的梦境呢?”
“我刚刚已经进行了一次尝试,并没有找到。我想,阿卡玛拉的力量可能还无法覆盖其他的神明。”幽灵先生想了想,又补充说,“而且,安缇纳姆也未必会做梦。”
琴多也点了点头。此刻他拥抱着幽灵先生,所以这点头的动作也像是黏糊地蹭着幽灵先生的肩膀。在梦境中的拥抱与亲昵,总让他觉得更深入地碰触到了彼此的灵魂。
隔了片刻,琴多又说:“但是,总归需要确切的寻找目标。”他思索了片刻,便说,“您说骰子没将这事儿告诉您,那是否意味着从现实世界是无法前往安缇纳姆的乐园的?”
毕竟,如果现实世界能够前往安缇纳姆的乐园,那么骰子也就没必要隐瞒了。
“我也认为是这样。”幽灵先生说,“所以,恐怕得在黑暗之海中寻找了。”
想到黑暗之海,琴多就思考起自己的那一次出海。片刻之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禁说:“那儿只是一片漆黑,什么都发现不了。”
“明天我试着与骰子聊聊看。”幽灵先生这么说。
琴多点了点头,然后缓慢地说:“您知道,我已经在福利瓯海上工作了好几天了。”
幽灵先生怔了怔,目光中开始浮现出浓郁的笑意,不过此刻琴多拥抱着他,所以没能发现这一点。幽灵先生的声音仍旧维持着平淡:“是的,琴多。还有两天。”
琴多沉默了片刻,然后不死心地说:“我们正在梦境里,没人能打扰我们。”
“当然,这是梦境。”
琴多:“……”
他低头用额头轻轻撞了撞幽灵先生的肩膀,以示抗议。
幽灵先生终于忍不住低声笑了笑。
“……您就知道吊着我。我明明已经工作了好几天,不能给我点奖励吗?”琴多小声嘀咕着。
“但明天你还得前往东北面的迷雾查看情况。那可相当危险。”幽灵先生说,“况且,这是梦境。你确定?”
梦境总能带来更加激烈的、仿若触动灵魂的感觉。幽灵先生倒是十分体贴地担着忧琴多是否吃得消,不过他的伴侣可忍受不了他这样慢条斯理的问话。
“您明明了解我的承受能力。”琴多近乎挑衅地低声呢喃,然后语气慢慢柔软下来,“求您了?”
幽灵先生微微笑了一下,他说:“不用求也可以,琴多。但是,等会儿可别再来求我?”
琴多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近乎迟疑的表情。
/> 第二天上午,西列斯准时在七点钟醒了过来。这一天对他来说是难得清闲的一天。他通过一号人偶查看了一下琴多那边的情况,便打算将今天上午的重心放到琴多那边。
他们今天也将继续探索福利瓯海的中部海域。不过这一次并没有遇到之前那座孤岛上的重要发现。
当然,有好几座孤岛上还是发现了废弃的祭坛。有一些祭坛甚至显得相当新,可能在过去几十年里还在频繁使用。
“所以,那些旧神追随者的确是在最近离开了这里。”琴多低声说。
人偶抱住了琴多的大拇指摇了摇。西列斯赞同琴多的想法,并且开始关注这群旧神追随者——准确来说,“阴影”的信徒,究竟去了哪儿。
“我已经让普拉亚家族在调查了。”琴多适时地说,“尤其是从米德尔顿这边离开的人士。”
人偶又摇了摇琴多的大拇指。
中午的时候,西列斯的意识回到了梅恩驿站那边,因为阿方索过来敲门,与他一起去吃午餐。他们一同去了梅恩的一家餐厅。
西列斯也顺便跟阿方索提及了琴多过来的时间。他们明天出发,琴多后天过来跟他们汇合。
阿方索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他没有多问西列斯是怎么和琴多联系的。他只是喃喃说:“我现在开始觉得有点紧张了。”
西列斯无言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后他说:“不管怎么样,至少我们能全身而退。”
此外,现在【阿卡玛拉的眼镜架】是在琴多那儿,等琴多后天过来与他们汇合,那么这个时轨也将回到西列斯的手中。配合“复现自我”的仪式,西列斯认为他们还是能对这趟旅途稍微有点信心。
阿方索也点了点头,让自己平静下来。
西列斯认为自己的这位老朋友有点过于紧张了,便不再继续谈论那些旧神追随者的话题,而是转而与阿方索聊起了自己在拉米法大学的工作。
他略微有些苦恼地提及自己今年的学术任务,并且谈论起目前可能的几个论文课题。
他认为这位民俗学者可以给自己提供一些参考意见。
不过,阿方索的第一反应却是:“论文?哦……您居然还要写论文?”
西列斯:“……”
是的,他还要写论文。他不仅要写论文,他还要给学生们上课、还要思考教授俱乐部的活动内容、还要批复文学史专业的各种文件,以及,开会。
……他开始觉得,和这位老朋友——这位明明挂名了拉米法大学教授职务,却压根不用完成年度学术要求的民俗学者——谈论自己的学术论文,是个坏主意。
望着阿方索陡然放松,甚至于可以说是笑容满面的脸庞,西列斯面无表情地心想,果然还是应该聊聊旧神追随者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