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离开教室的学生走过他,他们感叹着:“天气真热啊。”
琴多也若无其事地抹了把脸,嘟囔着附和了一句:“真热。”像是要将他的心烧化了一样。
等学生们都离开了,琴多大步走过来抱住了西列斯。
西列斯瞧了他一眼,低笑着说:“不热吗?”
“……热。”琴多低声说,“但是您作弊。”
“在哪儿作弊?”
“在我的心里。”
“你的心是赌桌吗?”
“不,是筹码。”琴多直直地凝视着西列斯,“现在,我已经输光了。”
西列斯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琴多的语气逐渐变得柔缓下来,他的语气中带着那种热切的、炙热的情绪,他说:“您大获全胜。所以,您愿意把这个一无所有者带回家吗?如果您丢下我的话,我就无处可去了。”
西列斯吻了吻他的唇瓣,说:“你不是一无所有。”
琴多沉默了片刻,他像是突然明白了,又像是不敢置信。他怔怔地望着西列斯,看见那双漆黑的眼眸中小小的自己。他有点挑剔地瞧了瞧那个小小的自己。
然后他喃喃说:“我得到了您的爱。”
/> 他输掉了一切。他也赢得了一切。
“……你得到了我的爱。”西列斯贴着琴多的额头,近距离凝视着这双眼睛,“所以,别担心、别害怕。有永恒的未来等待着我们。”
“……我爱你。”琴多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永远。到这世界的尽头。”
“我爱你。”西列斯同样低声说。
他能察觉到琴多隐藏着的、些微的不安。当然那与他们的感情无关,而与这个世界有关。他们正对抗着可怕的敌人。
琴多倒不是害怕这种对抗,或者担心他们失败。他本质上永远是那个傲慢强大的探险者。他只是难以避免地担心西列斯会出什么意外。
一个身怀宝物的、贪婪的探险者。哪怕他用了无数手段保护这珍宝,他也不得不感到一丝惶恐。那太重要、与他自己性命相连,他怎能不担心?
他生怕自己变成那个一无所有、流离失所的状态。他生怕出现一丁点儿的意外和危险。他生怕自己还不够幸运。
而现在,西列斯告诉他,他已经得到了。
……别担心、别担心。亲爱的琴多——你已经得到了,你已经被拯救了。
琴多拥抱着西列斯,他侧过头,轻轻地吻着西列斯的唇角。他能感受到靠在西列斯锁骨下方的那枚婚戒,只是西列斯端正的衬衫领口隐藏了那枚戒指的存在。
如果学生们望见那枚戒指的话,那他们一定不会好奇琴多助教的结婚对象是谁了。
琴多缓慢地松了一口气,彻底放松下来。
隔了片刻,西列斯委婉地再一次问:“琴多,你不热吗?”
大夏天的,在闷热的教室里拥抱……老实讲,如果回到凯利街99号,在金属叶片和叶型瓶的帮助下,琴多想怎么拥抱就怎么拥抱,西列斯随他。但是,在这儿……
……应该早有心理准备的。毕竟他今天没有使用人偶的木头身体。
况且,在他刻意用那种说法回答学生的促狭问题的时候,他就该预见到琴多必定会产生的动容。那是个令人心动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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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开了西列斯,给他心爱的、怕热的神明扇了扇风。然后他突然地——在这热烈的气温的攻击之下,他意识到:“这是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夏天。”
当他们相遇的时候,无论无烬之地还是拉米法城,都已经入秋了。他们甚至一起在无烬之地看了场初雪。
这漫长又仿佛一眨眼便过去的时光,在这个夏天酿造出了炽热的成果。
琴多想了一会儿,又突然笑了一下。他开始和西列斯讨价还价:“再抱一下、再亲一下,然后我们就回家享受凉快的空气……求您了。您刚刚说了那么令人心动的话。”
他那双翠绿色的眼睛眼巴巴地瞧着西列斯。
西列斯默然片刻,然后无奈地把琴多拉进了怀里,亲吻了他。
琴多偷偷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微笑——琴多助教了解诺埃尔教授那严厉冷淡面孔之下的温柔。永远了解。最了解。
……总之,这一天被热得够呛的西列斯开始考虑,他是否有必要随身携带一枚金属叶片?
听起来很有必要,但人偶却无法使用仪式。
……世事难以两全。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周三上午,西列斯照例与格伦菲尔见了一面。
格伦菲尔倒是兴致勃勃地跟他讲起了最近历史学会发生的事情。
沙龙的确已经封闭起来了。在夏先生的操控之下,这甚至没让历史学会高层费心。那个入口的确存在,但似乎并不能让普通启示者进入。
历史学会那边自然进行过试验。但是,只有历史学会的某位长老——确切点说,卡罗尔·豪斯曼——可以进入。
当然,许多人都听见了,夏先生要求卡罗尔将学部和那些人的调查报告放到他的办公室。所以沙龙暂时仍旧对卡罗尔开放,也是合情合理的。
而卡罗尔在此刻空空荡荡的沙龙中走了一圈之后,确认沙龙中已经空无一物,只剩下一条通道,直直地通往夏先生的办公室。
尽管其他人无法进入沙龙,但是他们也可以在沙龙的门口望见这一幕。
这些启示者望着那黑漆漆、仅仅透着微光的通道,以及通道尽头那孤零零的一扇门,想到曾经沙龙热闹、喧嚣的场景,一时间都五味杂陈。
“有人在抗议。”格伦菲尔说,“有人说他们的物品还留在沙龙。不过这些事情都是另外一码事了。对于历史学会的高层来说,他们算是达成了一部分目的吧。”
“我想,许多启示者应该都对夏先生不满吧。”西列斯客观地说。
“的确如此。”格伦菲尔说,“当然,也有一些年轻人挺崇拜夏先生的……作风冷酷强硬。真有意思,以前夏先生可不是这样的。但确实有些年轻人喜欢这种做法。”
西列斯:“……”
这可就在他的意料之外了。
“当然了,那些亲历了沙龙事件的人,他们就相当讨厌夏先生了。”格伦菲尔耸了耸肩,“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坏事,反正夏先生神出鬼没,现在沙龙也消失了,指不定夏先生再也不会出现了。
“……哦,除了那传说中的两份调查报告。不过,据我所知,小卡罗尔那边还没什么消息呢。那几个被抓起来的——旧神追随者?我想应该是——全都一言不发。”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低声说:“他们都已经抱着自杀的决心了。”
格伦菲尔也感到一丝后怕,他说:“想到这些人居然在历史学会隐藏了这么多年……真是多亏了夏先生。”
大部分启示者当然不了解这几个人的身份,他们还以为是夏先生一怒之下的泄愤行为。然而,一些敏锐的启示者、一些了解拉米法城如今局面的启示者,却能察觉到其中的暗流涌动。
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为夏先生的行为,添加了一层略微神秘的气质。
西列斯与格伦菲尔沉默片刻,然后格伦菲尔转而提及了那个轻松一点的话题。
“你知道最近已经有人在向我打听那个课题了吗?”格伦菲尔带着点笑意,有点好笑地说,“看来大家都十分怕热。
“一些启示者听说过生物留影,就猜到这个课题和我有关,所以特地来问我能不能买到那个时轨。不过,恐怕只能让他们失望了,连你那边都供不应求呢。”
西列斯也感到一丝哭笑不得。
在一开始,他推出这种试用的机会,只是为了对抗阴影信徒的挑拨行为。
阴影信徒想要让普通人意识到启示者力量的危险性,以及对自身的威胁,进而抗拒这种力量、敌视启示者乃至于安缇纳姆。
这很有可能会让拉米法城的局势失控,毕竟普通人的数量要比启示者多得多,而启示者使用力量又有着多重的限制。
但是,显然,不管是启示者还是普通人,他们都有一个特点——怕冷怕热。
今年拉米法城的夏季阳光炽烈、温度高居不下。刚刚从雨季逃离出来的拉米法城居民,不禁感叹太阳对他们过度的厚爱——“感谢”露思米。
在这种情况下,欧内斯廷交易会那个小小的摊位,几乎引动了大部分前往购物的居民的注意力。
第一天,西列斯放出了二十五个预定名额;第二天则是三十五个;第三天就是六十个。而最近这一两天到周六预定活动结束,估计每一天都会有一百个的预定名额,并且还得大清早就去排队登记。
这是个赔本买卖,单纯从商业角度来说;但是,这也是最好的广告。
格伦菲尔都忍不住说:“或许我们可以提前开始贩卖?这个八月的天气实在是有些难熬。”
&n bsp;西列斯仍旧摇了摇头:“还是得将成本压下来再说。”
格伦菲尔便摊了摊手,只能说:“好吧,我亲爱的学生。面对这样巨大的利润而毫不动容……西列斯,你令我心生敬意。”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和些微的真诚。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市场,并且人们会趋之若鹜。
西列斯思考了一下,然后说:“不过,今年夏天的确相当炎热。我想,或许我们可以向一些特定的工作场所捐赠一批时轨。我会和琴多商量一下这个主意,他那边应该可以提供一份具体的清单。”
格伦菲尔有点惊愕地沉默了片刻,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当不成一个商人,西列斯。但你是个高尚的人。”
“……我并不缺钱。”西列斯无奈地说,他感到他的老师仿佛将他当成一个无私者一样,“只是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我希望能做些什么。”
在他看来,如今的金属叶片与叶型瓶,尤其是后者,还并不是非常实用的生活用品。这两样东西是价格高昂的消耗品,并且只有特定人群才可以自由使用。
以西列斯的眼光来看,这并不足以成为一个合格的商品。
因此,不妨拿这东西去做点好事。反正他和琴多,乃至于格伦菲尔老师,都不缺钱。
……再者说,这一批捐赠的时轨,指不定能让琴多进一步掌握李加迪亚的力量。这一点显然就更加有价值了。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他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对抗阴影信徒的阴谋,现在只是意外收获了城内居民的追捧。这种热度是不能胡乱消耗的,倒不如等到他们的课题彻底完成了,再将产品推向市场。
西列斯并不想如此急功近利。
况且,人们现在追捧金属叶片,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夏天的确炎热,他们需要一点凉快的空气;另外一方面,也是由于试用阶段的价格足够便宜,只要一公爵币。
但实际上,单纯是如今这种金属叶片的造价,就需要一公爵币;一瓶1%纯净度的魔药又是一公爵币;再算上人工成本,以及西列斯这边、工厂那边的利润需求……
这么一算,金属叶片一周的使用,就需要三公爵币左右。
比起试用阶段三倍的价格,人们的态度还会如此热切吗?
足够一个人吃一天的长棍面包,也才一侯爵币而已。
因此,西列斯认为他们完全没有必要着急。在生物留影技术只掌握在他们手中,没有任何其他人可以复制这项成果的时刻,他们可以慢慢开发和研究。
“希望您与新的工厂能研制出更加有性价比的产品。”西列斯真诚地说。
格伦菲尔摆了摆手,便说:“已经在尝试了。那位女士联系的工厂给我提供了一份材料清单,里面有不少是我之前没尝试过的,这是个好消息。或许我们能在里头找到合适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西列斯说。
……老实一点讲,这段时间他自己也离不开这个仪式。
格伦菲尔跟西列斯说了这几种材料的不同之处,西列斯也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不过,他们话题最后却慢慢走歪,因为有些材料较为便宜但持续时间较短,有些材料较为昂贵但可以使用更长时间。
“或许我们可以提供不同的方案?”格伦菲尔说,“比如临时在外的一次性使用,以及长时间使用。”
“这的确是个办法。”想着,西列斯又略微无奈地说,“不过,这毕竟是个需要启示者的力量的仪式。我们需要考虑那些普通人,他们的数量是压倒性的。”
想让更多人享受这个仪式带来的方便,自然也需要考虑到实际使用场景。
启示者们或许会乐意购买一些一次性的金属叶片随身携带,但是,这世界上又有多少启示者呢?
格伦菲尔若有所思地瞧了西列斯一眼,他说:“这听起来相当有野心。”
西列斯不由得一怔。
当人们谈及一个仪式,他们自然会局限于启示者范围内使用。
事实上,西列斯一开始也没想到,这个仪式其实可以适用于普通人,或者说他那个时候也没多想,但现实局面让他有了这个灵感。
而一旦拥有了这个灵感,结合他的故乡地球给予他的灵魂底色,他当然更加希望这个仪式造福所有人。这很理所当然,不是吗?
但格伦菲尔的确感到了一丝惊叹。他将这种想法看做是“野心”,但这绝对是正面意义上的野心。
“或许你会为这个世界带来巨变。”格伦菲尔感叹着说,“在旧神陨落之后的千百年里,人们仍旧没法彻底摆脱旧神的影响。
“但是,或许过去也终将过去了。这是个崭新的年代,早晚如此。”
西列斯想说点什么,但是最终,他只是付之一笑。他说:“是的,老师。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我期待着,黎明的纪元。”
“黎明纪?”格伦菲尔琢磨了一下,“我挺喜欢这个纪元的名称。”
他饶有深意地瞧了瞧西列斯,并且说:“或许这真的能成为我们未来的纪元名称。”
他毕竟知晓西列斯拥有神明的力量,并且将要成为神明。而费希尔世界的纪元名称,总是由神明来决定的。
想到这里,格伦菲尔又笑了起来,他说:“不……我想,你还不会乐意这么做。你并不将自己当成……”他顿了顿,最终还是将那个字眼儿说了出来,“神。”
“我认为也没有这个必要。”西列斯说。
他想,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还是回到地球,成为那个懒懒散散、小有名气、生活闲适又平静的小说家……当然,带上琴多一起。
他并没有什么野心。或许这也就是他最大的野心。
况且,在来到费希尔世界的这一年时间里,他已经无数次接近于那个人与神的界限。但他不乐意这么做……他希望成为人,而非成为神。
……他觉得当个人挺好的。
西列斯笑了笑,他转而说:“这个周六,老师,注意安全。”
他将周六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告诉格伦菲尔。
格伦菲尔有点惊讶地听着,他说:“怪不得这几天拉米法城内这么平静……恐怕他们却在为了周六的事情做准备吧。”
“的确有这种可能。”西列斯说。
也或许,是交易会的谋杀未遂,以及一个仪式在普通人群体中意外的流行,让阴影信徒不得不重新构思他们的计划。
不管怎么说,这周六或许是一场硬仗。
这是周三。这一天下午瑰夏文学社将进行这学期的第一次活动,西列斯也打算参与进去。
不过在离开格伦菲尔这儿之前,他顺手拿出八瓣玫瑰纸看了一眼。
新的笔迹。
“……
“下午您会来参加文学社的活动吗?我这儿有几个意外的消息想告诉您。
“赫尔曼·格罗夫回来了。他改变了许多……或许是在无烬之地遭遇了许多恶劣的事情。不过,他现在正烦心着自己的学业,这让他显得亲切得多。
“另外,凯洛格似乎有什么事情想跟您说。她手里捧着一些资料,表情看起来有些迷茫。我不确定她怎么了。
“最后一个消息就是……我在学校里遇见了霍雷肖·德怀特。他看起来消瘦而憔悴。
“他找到了我,似乎是打算与您谈谈,而他知道我是您的学徒,想从我这儿询问您的去向。我跟他说您下午可能会来学校。
“或许下午您可以过来见见这几个学生?
“另外,关于阿特金亚的相关资料,我也已经带过来了。关于菲尔莫尔家族,我们这边也整理了一些资料与信息想要告诉您。
“……”
这是来自多萝西娅的消息。其他几个消息还不算令西列斯意外,但是……霍雷肖·德怀特?
这是个令人恍如隔世的名字了。
在去年的神诞日前夜晚宴,霍雷肖·德怀特在他的爷爷克拉伦斯·德怀特的要求下,看守在后厨的门口,成为了格雷森事件的牺牲品。
他恐怕是经过了往日教会、康斯特公国官方等等人员的层层审查与讯问,并且在将近一年的与世隔绝之后,终于得以回到太阳底下。
……霍雷肖想和西列斯谈谈?
想到曾经那个礼貌、刻板而执着的年轻人,西列斯的心中划过了一丝意外与叹息。他打算跟多萝西娅说一声,自己今天下午会前往拉米法大学。
……不过他今天使用的是人偶的身体。他想到是否会需要回复消息,因而还特地让本体待在家里。
但这的确不够方便,他不禁想,总是需要琴多的帮助或者切换视角才能进行回复。但是,考虑到如今的情况,他还是不得不谨慎一点。
在离开历史学会前往拉米法大学的路上,西列斯将注意力转回本体那边,回复了多萝西娅的消息。
【我明白了,我下午会过来的。我期待着关于阿特金亚和菲尔莫尔家族的资料。一会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