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妈妈王楚是家里的独生女, 她那个年代的独生子女可少了，大多数家庭都是好几个，多的还能达到六七个, 据家里的老人说，当年家里穷，其实她上头还有好些哥哥姐姐，只不过每个身上出生就带着点儿毛病，没活过六岁就都死了。
顾妈妈对那些哥哥姐姐的印象不深，但家里给每个人都拍了满月照片, 小时候每年中元节他们家的供桌上会多摆五双碗筷，老妈妈会去屋外门口烧纸，嘴里念念有词。
顾妈妈从前对此感受并不如何深, 只是每当这个时候会跟随家里人一同摆出略哀伤的表情, 最后上桌子吃饭，一张大圆桌，只有她跟老妈妈两个, 爸爸那时候还在很远的厂里上班，满满一桌子菜，无数只空碗, 仿佛很热闹，实际上却一如往常的寂寥。
后来有了顾眠，顾妈妈特地停职了一年来带孩子, 初次为人母，什么都是要学习的, 都说带孩子可累可累了, 许多长辈同她说了许多经验, 结果她根本用不上。
她的眠眠特别乖, 从小不怎么哭，只饿了哼唧两声，要上厕所哼唧两声，她睡觉眠眠也睡，醒来了就自己吃脚脚，也不闹腾，后来一次睡觉，她半夜醒来发现眠眠浑身通红滚烫，还安安静静地玩儿手，吓得她当场没大叫，好不容易去了医院，稳定下来，问了医生才晓得，原来不是她的眠眠不爱哭，是发育有些迟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顾眠感觉不到疼痛，所以才不哭，不是因为懂事。
也对，才一岁不到的小朋友，就应该不舒服就哭，难受就哭，开心也哭，不要懂事才好。
再后来查出脑袋里有个良性瘤，要开颅，眠眠成天住在医院做检查，顾妈妈就在家里和医院两头跑，一边借钱一边跟丈夫顾爱国打零工，挣钱要紧，照顾小孩要紧，其实除了觉得累，却好像还是有点儿希望的，医生都说成功率很高，让家属不要担心的。
但中元节那天，在市里的出租屋里吃饭，县里的老人还有顾爱国的弟弟、弟媳都回来一块儿吃饭的时候，满满一桌子的菜，她还特地做了眠眠喜欢的鲢鱼汤，结果摆碗筷多摆了一副，大家一块儿坐下来后，顾妈妈看着那没人用的小碗突然就崩溃了，扑到丈夫顾爱国怀里哭，说：眠眠吃不到。
王楚这么多年下来，说她偏心她是不认的，但的的确确最心痛的就是她的顾眠，她永远都记得那天一家子吃饭顾眠的碗空在那里，像极了小时候家里空着的上供的碗。
好在现在什么都好了，每年体检下来，也一切都好，家里也渐渐有了存款，顾眠甚至十八岁还有了自己的小秘密，去跟女朋友过生去了吧。
顾妈妈是真高兴，却又不免有些担忧，才开口跟陆撼城交心地谈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就是我只是想晓得是什么样的姑娘，比他大还是小，人家知不知道他这个……身体不太好？”
“我可看见了，他脖子那儿有个牙印，你说他们是不是都那个过了？”顾妈妈叹了口气，总而言之是舍不得教训自己儿子的，只能旁敲侧击，“多小啊，要是一不注意，人家女孩子有了宝宝怎么办？他自己还是个小孩呢，吃个饭还要我们操心的，你说要是有了小孩怎么办？”
“还有，这种事情不会很...
多吧？眠眠没什么自控能力，他吃个喜欢的东西都能把自己吃到吐，你说他这本来身体就不好，到时候……”顾妈妈就是很操心。
来来往往都是病人家属的林荫小道上，陆撼城一直淡淡笑着听顾妈妈说话，听到顾妈妈说到这里，他连忙道：“干妈你想得太多了，没有的事儿，哪儿有女朋友啊，他那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没那心思，成天睡不醒，学习也用功，哪有时间去追女生？”
顾妈妈却说：“我儿子长得好哇，说不定有人追他呢？”
“反正他也就喜欢跟你说悄悄话，我都不行，你可得替我好好管着点儿，别真沉迷那种事情，要是出了事儿可也别瞒着我！咱们家也不是那种不负责的人家，大家商量商量，要孩子的话就办个酒席，等毕业领证，不要孩子的话咱们家又怎么个做，这都得有说法。”顾妈妈皱着眉说，“说实话如果真有了，打胎肯定不行，多造孽啊，这业障落在我眠眠身上可怎么办？他八字轻，算的时候就说过手上不能沾血，杀鸡都不行。”
眼瞅着顾妈妈说地越来越远，迷信与科学并进，陆撼城垂眸片刻淡淡说：“干妈你真是想多了，他胆子小，哪里敢做坏事儿？也就亲一下，他都跟我说过的，你放心就好。”
顾妈妈在买水，付钱的时候口袋还没摸进去，旁边高高帅帅的陆撼城就已经付账了，简直可以说是体贴到不行：“你这孩子，手咋这么快？我是你干妈还能让你买东西？！”
陆撼城摇摇头，推开顾妈妈递过来的十块钱，怎么也不肯要，说：“哎，我是孝敬奶奶的，干妈你不让我孝敬奶奶吗？”
顾妈妈一愣，无奈地把钱收回去，提着一个暖水瓶，其他东西都被陆撼城给拿走，一面觉得儿子能有这样的发小真的是太好了，一面又很担心陆撼城以后有了媳妇儿，再这么照顾她家眠眠，人家媳妇儿会吃醋，到时候闹起来，你说陆撼城是要兄弟还是要媳妇儿？
王楚心里生出些焦虑，总觉得要是陆撼城这样有担当的孩子有了小家庭后，肯定还是更注重小家庭一点，可凭什么咱们眠眠跟陆撼城这十几年的感情要比不过一个后来的？
虽然顾眠或许会很懂事，慢慢也不去麻烦陆撼城了，可到底心里肯定会难过。
顾妈妈想到这里，不免又好奇地问说：“那你呢？撼城，你也交女朋友了？”
陆撼城不动声色地思索了一会儿，笑着说：“怎么了？”
“嗐，就是觉得撼城你也是长得好，学习成绩也好，怎么说也应该是有女朋友了？你跟顾眠这是两对儿出去约会的？”
陆撼城摇了摇头，眸色里显露出一些难言的情绪给顾妈妈看：“我没有，我跟着顾眠去的，就怕他哪儿不舒服，他交往的女生恐怕会照顾不到，我不放心。”
顾妈妈登时有些不好意思：“那真是辛苦了，眠眠谈个恋爱你还跟着。”
陆撼城更不好意思起来，说：“没办法，我就是担心他，第一回出去外头玩儿，总得有人跟着吧，只不过我在旁边当电灯泡，他女朋友不太高兴，而且吃饭我也喜欢喂他吃，顾眠也习惯了，他女朋友似乎也不喜欢，最后睡觉咱们开的是两个房，我跟眠眠睡一块儿，早上他不是容易头疼起不来吗？他女朋友很早就起来想喊眠眠下楼出去看雪，我就说了他女朋友两句，现在……”
陆撼城一副有点愧疚的样子：“现在眠眠跟他女朋友吵...
架了，不欢而散，看上去是要分手了。”
顾妈妈简直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曲折，但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眠眠多依赖陆撼城啊，几乎把人当亲哥看，从小就这样，谈恋爱还把陆撼城带着，这还真是眠眠干得出来的事儿，所以好像真是不用太担心。
只不过……顾妈妈却又有点想笑，就她家眠眠跟陆撼城这样好的关系，以后不管谁娶老婆，怕是都很难。
谁知道身边陆撼城忽然就说：“其实我这辈子是不打算结婚的，没时间不说，不喜欢有人对我做事儿指手画脚，也不喜欢到时候有人跟我吵架，让我别跟眠眠一块儿什么都先紧着他。我跟眠眠这么多年兄弟感情，当然是兄弟重要。”
顾妈妈心里都是一暖，拍了拍陆撼城肩膀，也是打心眼里把陆撼城当亲儿子看，不止一刻的想过陆撼城要真是眠眠哥哥就好了，这亲上加亲，有血缘关系挂着，以后就算两人都分别有了小家庭，那也是一家人，多好？
可惜了……
“怎么能不结婚呢？你准备打一辈子光棍啊？你就算是想，你家里可不会同意。”顾妈妈也是为陆撼城好，年纪轻轻的，可不能乱说。
陆撼城这回很认真：“我是说真的，干妈，没那个心思。”
顾妈妈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劝了，只当如今小孩特立独行的多，以后就知道还是得有个人陪伴着，不然老了可怎么办？
要顾妈妈说，养儿防老其实没什么多大的作用，她是长大了，可也没在家里孝敬过自己的父母，也就每年过年回去看看，忙着挣钱，忙得很，老了以后她的孩子们肯定也五湖四海的在外头漂泊，能留在身边的只有顾爱国跟她的顾眠。
有没有小孩顾妈妈觉得无所谓，最重要的，其实是有个人陪伴着，不然多孤单啊。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回到病房里的时候顾眠正在给奶奶削苹果，小刀只是刚拿手里还没开动，陆撼城那边就径直走过去敲了敲顾眠的脑袋：“干什么呢？”语气很淡，眼里则明明白白写着‘别乱碰’三个字。
顾眠眼巴巴地看了一眼陆哥，说：“哦。”他很自觉地把苹果跟小刀都递过去，然后从凳子上起来，等陆哥坐下就站在旁边看陆哥削苹果，身体很自然亲昵地从后面贴着陆哥，双手手臂环着陆哥的脖子，跟奶奶说学校的趣事儿。
顾鼎傻大个在旁边剥桔子，剥完就分给大哥和妹妹，结果正好跟陆哥削好的苹果片撞上，顾眠又是要吃橘子又要吃陆哥给的苹果片，忙得不可开交，顾妈妈便在旁边笑。
晚上大家一块儿去吃医院的食堂，顾眠不饿，吃了零食和水果，再吃他会难受，便说留在病房里陪奶奶。
顾奶奶身体好，但到底是年纪大了，脱臼的腿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下地，得在医院住一周。
顾眠心疼奶奶，陆撼城没法子叫人走，也没借口留下来跟着陪护，不然会让人觉得奇怪，毕竟感情再好的兄弟，也不至于黏糊到分分秒秒都要呆在一起。
顾眠瞧见陆哥眼里的幽幽不悦，眨了眨眼，漂亮的眼里都是柔柔软软的请求，陆撼城只看了一眼，撇开了脑袋，最后又扭回来跟顾眠挑了挑眉，意思很清楚，喊他不要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