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齐王屡战屡胜、战功赫赫,加九锡、赐节杖、张天子车驾,已经是封无可封。你叔母——叔母的威风就愈发抖起来了。之前还只是插手家务,随意驱逐下人,到现在是连各房的用度也一并管起来了。你母亲被她约束,已经数月没有外出交游了。”
杨婵登时变了脸色。她是北朝勋贵出身,当然知道日常交际对高门贵妇是何等要紧,母亲窘迫到数月不能外出,在名流眼里,恐怕与死人都没有什么分别了!
元安打量着杨婵的脸色,终于是轻轻叹了口气,小声向她解释:
“舅舅也是没有办法。虽说私下里也接济了不少,但毕竟碍着齐王在……”
杨婵眉毛一轩,已经出声打算了元安的话。
“这如何能责怪到舅舅?”她沉声说:“舅舅在齐王手下为官,当然要顾及上司的颜面,再说母亲只我一个女儿,现在困顿若此,难道我能推诿旁人么?这自然该是我的事情。”
这一番话自是掷地有声,但元安感动之余,心下却也颇为嘀咕——权贵门阀的交际往来可不是什么串门子,光是衣衫收拾妆容就所费不菲,他这个甥女在南朝一向又不得宠,哪里支撑得起这样的开销?
他稍微琢磨,觉得自己甥女搞不好是情绪上头一时妄言,正琢磨着要开口给外甥女一个台阶,却见杨婵朝自己福了一福,语气郑重。
“还请舅舅回下脚处稍等。”杨婵道:“我先去把工资支领了,再让人将东西抬过来。”
·
这一等就等了少说一个时辰,元安在安置使者的客房里静坐许久,眼前着外面太阳低垂,几乎要以为甥女出了意外。他正寻思要叫警卫问个仔细,才听到外面有人高声呼唤,说是外甥女在等候。
元安两步走出屋子,只是抬眼一扫,便下意识发了个愣——房屋前木箱木盒堆得满满当当,几乎堵住了半条大街,要不是旁边站着自己的甥女,他简直要以为是官府派人抄家。
元安微微张嘴,上下打量一眼,终于忍不住涩声开口:
“丽娘,你——你这是搬家?”
杨婵羞涩一笑,婉声道:“舅舅说笑了……我也是觉着回一趟不容易,想多带些东西罢了。这都是店里库存的衣物布料,所以格外便宜的,但甥女瞧着也是不错。”
元安张了张嘴,觉得自己的喉咙愈发的干了:“这些都是……布料?”
杨婵笑意盈盈,让一旁的工人将顶上的箱子打开,里面果然是堆叠整齐的各色绸缎,一看就是顺滑细密、织造精巧的好料子。旁边的工人连连又打开几个箱子,只见绫罗杂列花色齐全,堆得都是满满当当。
元安缓缓走近,伸手轻轻一摸,却又触电般收回。他怔怔片刻,终于低声发问:
“丽娘,这些——这些你花了多少?”
杨婵抿了抿嘴,觉得提起阿堵物还是不好意思:“甥女在这里教授宫女乐器,每月都是有工钱拿的。这些布料不算顶尖,所以也就只花了一个月的月俸罢了。其余的钱我都买了首饰,不久就会送来了。”
说到此处,她不由赧然,低低道:“舅舅家里不知胜...
过这多少,甥女是班门弄斧了。”
元安嘴唇哆嗦,却没有立刻说出话来。杨婵说得不错,元府库中衣料的确胜过这箱中——但是,但是,那他妈是元氏百年以来辛苦积累,历年皇帝赏赐外加苦心经营,才终于能有那么一点东西!而这些布料,这些布料……北朝高官俸禄极为丰厚,但就是朝中最为尊贵的周齐二王,寻常一年的官俸赏赐,也决计换不了这么多的布帛!
但他甥女说什么来着——喔,她好像说这只是一个月的月俸……
元安神色恍惚,站在衣箱前许久没有说话。片刻后街角脚步阵阵,却是一个丫头捧着两大盒子赶了过来,一路累得都有些气喘吁吁。
丫头将盒子放下,又打开盒盖让杨婵查验。却见盒子中各色首饰精光闪耀,逼得杨婵伸手遮眼,几乎退了一步。
她正欲上前看个仔细,却见身边舅父忽的向前一步,已经伸手攥住了她的肩膀。
“丽娘。”元安语气郑重:“你刚刚说的那个教乐器——有没有什么具体要求?”
·
沐晨挥手让北朝使者退下,自己从塌上站起,捶着腰转到了屏风后。
——哪怕到了书中已有一月有余,他还是习惯不了这跪坐的姿势。
沐晨一边揉捏身侧酸痛的肌肉,一边琢磨着该搞个文化输出全面推广座椅。他揉着肌肉向前几步,却忽然微微一愣——屏风后面人影摇曳,却是舒白舒医生在站着出神。
沐晨登时大感疑惑——按照之前定下的规矩,舒白应该与段柯段工共同坐镇江陵才对。他心下一转,开口发问:
“舒医生?”
舒白转过头来,给了他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沐先生好。”舒白轻轻叹气,语气颇为疲惫:“我是刚刚赶来的,还没来得及向您通报呢。我长话短说吧——根据江陵城那边的观察,恐怕马上就会有鼠疫大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