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齐王的表情瞬间愕然, 几乎不可自控,向亮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当然, 憋不住的还有那么点笑意。
没错,在顾问组反复议论, 乃至于现代专家组开会表决之后, 众人广开脑洞,终于从陶渊明《桃花源记》里给自己编造出了身份。
在沐晨决定邀请齐王赴建康“参观”之后,现代顾问组的身份来历就成了迫在眉睫。因为系统规则限制,他们没法交代真实身份;但要临时编造一套自圆其说的言辞, 而且这么多人要众口一词彼此验证, 难度却也不小。
一开始, 顾问组中大半还倾向于借蓬莱仙人的名头做做文章, 就自称是秦皇汉武时东出求仙流落在海外的方士, 但详细研究下来,却发现实操颇为困难——南北朝离秦汉不算太远, 不少琐事轶闻还有流转,若是有心人特意以此试探, 那以诸位现代人平均下来高考历史还未必能及格的水平, 那漏出老底不是分分钟的事情么?
说白了,顾问组大都是各自领域的专才,但要提起什么文史常识方术轶闻,那就只能躺平摆烂拉倒, 绝对是禁不住任何考验推敲。在这种种的顾虑下,专家组反复思虑, 最终只能敲定五柳先生的《桃花源记》——背景简单、内涵丰富、方便延展, 而且老少咸宜, 绝不会引发什么怪异的联想。
——再说了,秦汉时的历史常识方术窍门什么的记不住,三百二十一个字的桃花源记总不难背吧?
当然,虽说选桃花源有种种好处,但向亮脱□□代背景时,还是难免有那么一丁点表演时的尴尬情绪。不过齐王面色禁不住的扭曲抽搐,却显然是没有意识到向亮那一闪而过的不自在——顾问组的猜测完全正确,不可思议的事物会互相验证,在眼见了直升飞机上这种种的奇迹之后,区区一篇《桃花源记》反而显得真实可信,乃至于和蔼可亲了。就算齐王城府极深,大概率也会在震惊之后选择相信,不会贸贸然有什么怀疑。
不过以政客的老谋深算,就算齐王心下再如何翻江倒海,也绝不会当着向亮的面随意探听底细。于是接下来直升机里一路都是寂静无声,齐王端坐在窗边一动不动,若不是窗外景物晃动时眼皮还在颤动,几乎已经像个木偶了。
直升机飞了近三个小时,降落在建康城外时天色已经大亮。齐王一言不发的从直升飞机上跳下,一回头时却微微一愣——被刻意修剪后的草场宽阔平整,上面却整整齐齐停了十来架直升飞机。
这几年空军在搞电子化改造,有些老型号的直升飞机不能与指挥链兼容,只能半卖半送塞过来这么十几台。在偌大草坪的衬托下,这十几架直升飞机看着倒没那么显眼,但齐王抬眼一扫,却忽的开了口:
“衡阳王殿下往来频繁,居然用得着这么多——‘直升飞机’么?”
“殿下日理万机,哪里有天天游弋的功夫?”向亮笑道:“不过是偶尔借调罢了,大半都是专人在用。”
说罢他笑容加深,似有意、似无意的微微侧身,却正好撞上齐王木无表情的脸。两人都算是军事上的行家,话语之间稍一交锋,彼此已经默契——如若这高来高去的“直升飞机”珍惜无比,只有衡阳王专用的这么一台,那除...
了感慨人力可以巧夺天工以外,大概还不会有什么异想;但现在这东西琳琅满目,俨然能够量产,那么两军交战兵贵神速,借着这东西飞行往来运送物资,恐怕整个战局顷刻之间就能扭转!
毫无疑问,这是对齐王悄无声息的第二个威慑。两人目光微微一触,随即分开。齐王默然驻足片刻,等到身后亲随挣扎着从直升飞机上滑下,才终于抬脚走向路边等候的马车。
因为齐王的亲随晕机外加晕车,一路上是连连干呕反胃不断,向亮与齐王坐在马车两侧,只能彼此皱眉神色尴尬,顾不上什么交谈寒暄的礼节了。所幸马车驶入大道后地皮渐渐平顺,亲随的晕眩稍稍停止,瘫在后座一动不动大口喘息。于是前座的两人才终于松了口气,开始走宾主往来的既定礼节。
恰巧这时,马车一路奔驰,沿途已经有了葱郁茂盛成片起伏的稻田。齐王粗粗往窗外一望,便开始赞叹衡阳王治下农耕兴旺,黎民各有所依,但谈上了两句,却又似乎是毫不在意的开口询问:
“我在北边,听说衡阳王殿下广行德政,将建康、江陵两地的税赋徭役一概蠲免;这样尧天舜日的盛德懿行,我虽身不能至,但实在心向往之。”
向亮含笑颔首,连说谬赞,心下却颇有忍俊不禁的意思——大军未动,粮草先行;齐王沉默这许久之后突然关心粮食税赋,估计是歇息一阵缓过气来,本能又要开口试探了。
果然,齐王吹捧了那么几句之后,话锋又是一转:“……不过,在下实在愚钝,虽说知道盛德巍巍,必然百灵呵护。但百思之下,还是不能领会衡阳王殿下的深意——朝廷上下臣工无数,大小都仰仗百姓供给;如若税赋一应蠲免,长此以往,不知粮米花费如何开销?”
以齐王探听消息的本事,显然是早就知道了衡阳王府查抄朝中大臣的消息;因此心下揣测,估计衡阳王府蠲免税赋之后,就是靠世家权贵的积蓄在顶着。齐王出身行伍,倒不在乎什么“荼毒名士”。但财政依靠抄家维持,又怎么是长久之计?他现在与衡阳王府密切合作,已经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知道税赋收入极为敏感,硬着头皮也得问上一问。
向亮并未立刻答话。等到车轮拐上大道,前方一整片葱郁田地若隐若现时,他才举起马鞭遥遥一指,语气轻松:
“这就是我们的‘示范田’,想必殿下已经收到过消息了?”
这句话摆明了是在暗讽北军手下的暗探。但齐王脸厚心黑,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羞耻。他靠着车窗凝神细看,透过窗户上那一层晶莹无暇仿若水晶的透明屏障,可以清晰望见整齐稻田中一丛丛挤挤挨挨的青葱稻苗。现在已经是水稻拔节抽穗的时候,他一眼扫去,只觉得这“示范田”中的水稻极为旺盛粗壮,顶端分蘖滋生,竟然密密麻麻窜出了七八节的稻穗。
齐王对农事一无所知,但在中枢主持政务已久,也知道这一株稻苗抽穗七八节,是难得一见的“嘉禾”、“瑞禾”。但这里满山满坡,怎么竟有这么多的“嘉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