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分化技术的刺激实在太大, 大到了张瑶情绪亢奋,乃至于居然失去学术人该有的冷静,一不小心秃噜了嘴大放厥词。不过虽然在刘铭面前说得慷慨激昂, 到最后十几年的专业修为到底把持住了场面。在最终草拟的电报稿中, 她尽力保持了冷静、客观与理智, 也尽力遏制住了自己跳上运输机火线奔赴长安的冲动, 在排除感情因素的困扰后, 以尽量翔实的口吻准确记录了自己的观测结果,以及相关的推论。
这张电报非常顺利的被转呈给了现代生物实验室,而后更加理所当然的引爆了实验室内一切专业人员的情绪——当然,并不是什么激动亢奋心绪起伏, 而是怀疑驻守长安的穿越者团队是否因为压力过大神经失常, 从而感染上了某种类似谵妄的民科综合征。
这种思路倒不是出于什么学术界专家的固步自封,或是傲慢, 而纯粹是因为电报中汇报的事实在过于离奇, 远远超出了正常逻辑内的想象力——如果打个比方,那这相当于有人寄信给中科院宣称找到了廉价而可靠的商业核聚变技术,那招来的绝对只是专家们无奈的白眼。
自上个世纪发现干细胞能分化为人体各种组织的作用之后,生物学界就一直将这全能的细胞视为解决整个医学界困境的万能灵药。在最初向公众们宣传的狂想中, 甚至幻想过以干细胞培养出人体器官, 而后像更换配件一样自如的修复人类受损的每一个部位(当然,这种大跨越式的理念大多是骗经费专用)。但数十年试验下来,生物学家在干细胞上投入了平山填海不计其数的人力物力, 绞尽了世界上最聪明的大脑们所能供应的每一滴脑汁, 最终的结果却极为凄惨——不但宣传中鼓吹的疗效无法达到, 甚至已经开发出的干细胞疗法也远没有设想中的那么富有颠覆性;数十年前人类仰望到了高峰之上那顶生物学的王冠, 数十年后依旧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恐怕都还没有爬上山脚。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也挺简单——人类自身的干细胞数量实在太少,出了小修小补生成一点关键的功能细胞之外,基本不太可能完成重塑组织乃至器官这样的重活;基于这个现实,干细胞疗法的应用范围也就变得相当狭窄。当然生物学家考虑到了这个状况,因此新世纪之后研究方向转变,致力于将已经分化完全的功能性细胞退分化,重新“制造”出干细胞来。
这个设想倒是挺美。实际结果也不错——生物学家还真在实验室将体细胞给退分化为了多功能诱导性的干细胞,得到了所谓“应用前景无限光明”的伟大技术——至于为什么只替应用的“前景”,原因也相当简单:退分化过程完全不可控制,最终得到的干细胞大多有严重的问题,往往迅速凋亡;即使少部分侥幸存留开始繁衍的细胞,也会迅速蜕变为增长完全不受控制的癌细胞,给生物学家们当面来一个大耳刮子……
于是努力挣扎这么多年,科学界不得不承认现实——或许干细胞与退分化的奥秘...
实在过于复杂,以人类如今这点粗浅的生物学技术,尚且无法下手。
这个事实虽然没有大肆宣传(相关研究还得要经费呢),但学术界基本已经达成了共识。故而生物学实验室看到电报后张瑶的签名,第一反应简直是出离的有点愤怒了——沐先生等人不懂生物,妄加揣测还不算什么;你一个实验室里泡出来的堂堂博士居然也跟风传这种笑话,到底还有没有专业人士的责任感?
而后他们往后犯了一页,看到了张瑶亲笔书写的、以自己学术信誉为赌注的担保。
这个担保引发了广泛的惊愕,读出保证的那位教授几乎脱口惊叫出来。当然,随着惊愕而来的却是荒谬之后的某种迟疑——学术信誉等同于是专业人士的身家性命,一个训练有素的专家以这种东西来作保证,那无论她是在保证什么,这个证词都是相当有力的。
于是实验室里出现了一阵沉默。彼此迟疑的面面相觑之后,终于是资历较浅的几位博士生收到了来自老板的信号,鼓足勇气开了口,提议说是否可以看在沐先生的面子上给这个提案投入一点关注,比如空运几台用于精密分析的仪器过去,让他们提供一份更加详细的报告来以供斟酌?
有了这么个台阶下,做主的极为大佬便能神色和煦的点头微笑,轻描淡写的给这件事定了调子,表示可以试上一试。当然,做出决定的原因绝非什么“给沐先生面子”;要知道,科学是客观、理智、冷静的,却也是充满激情与探索的,对未知事物应该保有探索欲与好奇心,而非拘泥于已有的结论,才是科学家必备的素质……
如此高屋建瓴到让人缺氧的绝妙发言,霎时间就活得了实验室内外的一致点头赞同。大家纷纷附和,表示生物学的确不能局限于常规,正应该有此广阔开放的心胸——
但话还没有说完,角落里就是叮的一声响动。摆在桌上的传真机滴滴发出提醒,同时吱吱作响,吐出了一张还发这热气的白纸。几个负责后勤的工作人员一眼扫见,登时就是咦的一声——这是紧急事务小组为他们特制的传真机,只负责转发时空另一侧穿越小组送来的消息。但自安装至今,这东西并没有排上过用场:系统提供的两界之间信息交流服务是按流量计费,为了尽量节省,一般都会以电报发送消息。
而今能大手笔花这个钱,那当然是有什么紧急要件。靠近传真机的实验员随手就将传真拿了起来,而后一眼就认出了上面模糊不清的图像——这应该是在高分辨率显微镜下拍摄的细胞照片,只不过设备条件不好,只能隐约看出个轮廓。从大致状况上判断,这应该是拍摄的白细胞……
实验员的眼睛猛的睁大了。他仔细再看一眼这打印纸上那几张粗陋简单、拙劣得几乎不忍直视的照片,终于缓缓打了个哆嗦。
“我他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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