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有些昏暗的账房里,刻工精美的三彩博山炉内青烟袅袅升腾,竖成一道直线,从窗棂透过来道道日光照在上面,显得有些虚幻。
沁兰端着托盘进来,瞧见沈至欢坐在翘头案旁,青丝垂下,一手执着笔,目光却并未落在账本上,而是虚虚的落在某处出神。
沁兰不敢贸然打扰,托盘里的清茶还热的烫手,此时喝想必还不太适口,沁兰在旁边站了一会,待到估摸着温度合适了,才轻脚上前去,将瓷壶放在桌上,轻声道:“小姐……”
沈至欢回神,道:“放着吧。”
沁兰退到一旁,沈至欢拿起瓷杯,轻抿了一口。
略微有些涩口,清香弥漫在口腔里。
叫她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昨晚那个异想天开的男人。
胆子真大。
不过男人这种东西,属实是太好懂了。
陆夜这样的,一样妄图得到她,却又必须卑躬屈膝。他说对了,她的确不想多看别人一眼,因为她最爱的,就是被驯服的野性,还有让她过目不忘的美貌。
这样来说,她其实和那个昏庸的皇帝,或者说是那个让人作呕的皇室,好像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这样说似乎也不太对,因为她喜欢的是心甘情愿的臣服而不是被迫折腰。
但她以前其实并不是这样。
她的姐姐沈长宁刚及笄时就被接进了宫里,沈至欢那时还小,但也记得姐姐常常同礼部尚书的儿子偷偷见面,后来一卷皇帛下来,姐姐就嫁给了后宫佳丽三千的帝王。
刚进宫那会,沈长宁艳色殊绝,荣宠一时,后来四五年过去,皇帝腻了这位绝色无双的美人,开始寻找更加年轻貌美的姑娘。
这年轻貌美的姑娘里,就包括沈至欢。
她姐姐尚且在世时,沈至欢曾去宫里看她,那位皇帝会借奉茶之由摸她的手,会故意绊她然后把她抱在怀里试图亲吻她,以上大多都被她借机躲了过去。
沈长宁发现之后,就再没让沈至欢进过宫。
父亲知晓此事后,连夜想要为她寻一门亲事,绝了皇帝那龌龊的想法,但还没定下来,转眼就到了宫宴。
没过多久,皇帝就拿封家小公子杀鸡儆猴。
在明在暗这位皇帝都敲打过候府许多次,她的父亲刚正不阿,一辈子效忠皇室,到头来两个女儿却都要被迫进那吃人的宫廷里。
滔天权势下,再谈反抗就显得可笑起来。可以预见的是,不久之后她的命运也不外乎同她姐姐那样,侍奉一个龌龊下流的老皇帝,荣宠一时然后死在后宫争斗里。
沈至欢以为自己是鸟,她应该是自由的。
别人也觉得沈至欢是鸟,她应该被锁在笼子里。
但或许她可以主动放弃自由,但她厌恶被强迫着放弃自由。
可她又没办法。
因为皇命难违。
这种分明厌恶到了极致,可是不得不屈从于现实感觉一直在若有若无笼罩着她,无时无刻不在被宣告无能,告诉她她是一只稍稍动手就能碾死的蚂蚁,只配成为男人的附庸与玩物。
可她反抗不了皇帝,同样也逆转不了李艳芬进府,这些让她不
喜欢的事情她都改变不了。越改变不了就越憋闷,时间久了就生出了反骨来。
“啪嗒”一声,不知什么时候手边的笔掉在地上,沁兰连忙弯腰捡起,为沈至欢换了一只新的的紫霜笔。
沁兰道:“小姐,您在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沈至欢接过笔,淡淡道:“在想你们昨日里,为何没看住摆摆。”
昨日里负责看顾沈摆摆的丫鬟都被赏了罚,那些人虽然归沁兰管,但她是沈至欢身边的大丫鬟,平常心思都在沈至欢身上,也怪不得她。
一提起这个,沁兰神色就变得心虚了许多,她再次保证道:“小姐放心,定不会再有下回了!”
沈至欢轻哼一声不予理会,她停下思绪不再去想方才那些。结果一垂眸就看见了不久前李艳芬一笔大额出账。
她先前便知道李艳芬花钱去流水,然而此刻这般看见又是另一番感想。
她搁下笔,道:“去叫刘管事过来。”
沁兰应了一声,没过多久,一个两鬓发白的男人便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朝沈至欢行了个礼。
沈至欢揉了揉眉心,道:“听说昨日李氏又来要钱了?”
刘管事面色发苦,道:“回小姐,夫人昨日的确来了,说是西苑蚊虫多,要在中堂附近再建一个院子。”
“……”
沈至欢道:“她属实也是敢提,这院子说建就建。父亲一年正俸才二百二十两银子,她一要就要两百两。”
候府除了沈长鹭在朝中的俸禄外,还在京城有十几家铺子和几百亩田地,足够养活这一大家子,沈家又是功勋世家,自然不会过于拮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