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凌非的首肯下,虫族副官们垂首拥簇这位年轻虫母进入专用的休息房间,有的在为他引路时偷偷抬眸看了他几眼,只匆匆瞥见对方尖尖的下颌和浅色的唇。
门在谈郁背后关上了。
一个休息室,空旷而安静。
除了家具之外,桌上摆着食物和水、一只终端。
谈郁刚拿起终端,里面就传来了凌非的声音。
“半小时之后抵达首都星医院,你需要做身体检查。”
谈郁回复:
——然后呢。
“住下来。”
——住你家里吗,像以前一样?
过了几秒,凌非那边才回复。
“如果您愿意……可以。”
谈郁正在想象凌非说这句话时的神色,分明不乐意却得答应,毕竟对方是危险尊贵的虫母……
他笑了下,回答凌非:“你做梦吧。”
他将终端放下,不再理会凌非的反应。
军舰很快抵达首都星。
谈郁被虫族军队护送着前往中央特殊医院。
这地方他以前来过一次。
他在车厢里睁开眼,远远看到远处的红瓦楼房。
凌非一言不发地打开车门,盯着车里的少年低头走出来,他耳边浮起刚才谈郁对他说的那句话,再次皱了眉,但情绪很快敛起。
男人俯身向谈郁行礼,垂眸说:“我在外面等。”
谈郁不由得看了他几秒,觉得对方比之前似乎有所变化。
大部分时间里,凌非都寡言不怎么说话。那段时间两人相处说不上愉快。谈郁有时候感兴趣凌非的想法,比如现在,把虫母送到存在狂热科学家的医院里。
“只有身体检查吗?”他问凌非。
凌非皱了眉:“什么意思?”
男人盯着他,眼里泛起的情绪不似作伪。
谈郁的脑海里浮现了几种可能。他原本以为被严苛对待也许有军方的授意,这时才判断也许并非如此,原著里的首都势力复杂至极,在虫母出现之后的博弈也能反应这点。
“算了,没什么。”
谈郁思索片刻,头也不回走向那层红瓦楼。
半人半虫的守卫一见他,纷纷低下了头颅,将他引入到那间屋子里,关上沉重的大门。
谈郁的视角里,入眼就是纯白刺目的白色墙壁、床榻、冷冰冰的仪器和灯光。那位身穿白大褂的年轻男人正有条不紊地戴上手套,在见到他的刹那停下了。
在男人胸前,挂着一块精致铭牌。
——周启竹。
——首都中央特殊医院院长。
也就是原著里对他恶意十足的雄性虫族。
周启竹在原著的描写里是一个医生,也是偏执无情的科研工作者,他有军方背景,近水楼台接触了虫母,为了研究虫母甚至建立了新实验室。
见他出现,周启竹回眸朝他颔首,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继续摆弄已经穿戴好的手套。
他走到谈郁面前,微微躬身行礼,以一种公事公办口吻说:“谈郁大人,请脱下衣物……进行身体检查。”
谈郁想起原著描写的强制实验。
他会被如何对待?
这样想着,他开始褪去自己身上的衣物。
但是按凌非的说法,理论上他不会在这里待很久。
因为心不在焉,谈郁脱衣服的动作很慢。
他身上的伤是在刚来到新世界时留下的,那个星球刚好爆发战役,也是在那时候他遇到了凌非,使用了治愈的技能。
原著设定下的虫母无法治愈自己,甚至恢复能力很慢。尽管谈郁表面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实际上并非如此。
黑色T恤从少年苍白的身体上剥离,显出年轻雌虫裸露的青涩肌理,早前留下的疤痕结痂,从脖颈、肩膀到腰腹,肌肉线条流畅,皮肤光洁。
周启竹的视线缓缓往上移动,钉在了那张美貌苍白的脸上。那双缺乏温度的蓝眼睛恰好抬起,与他四目相对。
“你打算做什么?”谈郁冷声问他。
周启竹被他看着,已经觉得身体发热。
他垂下眼帘,让自己以正常的语气缓缓说:“身体检查。”
说罢,他为谈郁启动仪器做简单扫描。
谈郁在仪器冷光里阖上双眼,睫毛仿佛蝴蝶合上翅膀微微颤动。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几乎快产生睡意。
身体各处的几处伤痕也被一一仔细检查。
周启竹戴塑胶手套的微冷手指抚过他曾经的伤处,说:“这里已经愈合了。”
男人的声线平缓冷静,既是问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您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
“传说虫母尽管拥有治愈的能力,但无法治愈自己,寿命短、恢复能力极慢,看来是真的。”
“治愈的能力在您受伤状态下可以使用,是吗……也许可以再示范一次。”
……所以,周启竹发疯确实是为了分析虫母治愈能力的机制。
谈郁缓了口气,从仪器上坐起来,不由得思考起原著里他无法理解的一段剧情。
“我一直很好奇,”谈郁停顿了一下,“你不担心我恢复之后,对你进行控制报复吗?”
【宿主,你的发言十足反派风味,很好,保持住。】
【你看你看,周启竹都懒得吭声,他厌恶又蔑视你。】
……
周启竹正盯着这位少年虫母的脸,他说这话时声音轻而清晰,那双眼中的冷静掺杂着些许疑惑,这与他平日里冷漠的态度有些差异。
周启竹曾经为谈郁做过治疗,但对方对他态度如陌生人。
今天,他仿佛是细微地对周启竹这个人产生了反应。
周启竹压抑的兴致在一瞬间达到顶峰。
他咬了咬舌尖,提醒自己不能现在就吐露过分愉悦的言语。
谈郁等了等,周启竹依然不语,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周启竹也正望着他,隔着一张桌子,那种打量的眼神是露骨的兴趣。
……果然是疯狂科学家。
谈郁猜测对方大概是在分析怎么对他做强制实验。
周启竹微微平息了一下呼吸,又褪下了手套。
他并非不好奇虫母的体质。
周启竹抬眸,盯着谈郁的嘴唇,缓缓说:“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传说中的虫母,以一个吻就能治愈一个重伤的虫族子民。”
谈郁看了他一眼,斟酌着回答:“你好奇治愈能力的原理?那种东西没有科学可言。”
他只尝试过两次,都成功了,就连他自己也认为这种能力宛如神迹。
“可以再做一次吗?”
周启竹忽然问。
男人说罢,抓起托盘里的手术刀,锋利的刀刃利落地划过了自己的手臂,一道鲜血淋漓的深深伤痕敞露在空气里,谈郁的眼前。
谈郁看着他的伤口,与那把锋利的手术刀,诧异道:“你是让我治愈你?”
周启竹盯着他说话时微张的淡色的唇,微微一笑,说:“是的。”
血液滴滴答答地顺着男人的指尖慢慢流下。
一滴血沾在了谈郁的膝盖上。
湿热,很快就冷却干涸。
【周启竹是不是疯过头了?我想电他一下。】
系统忍不住说。
谈郁垂眸抹去那滴血迹,拈了拈指尖。
如果他不答应,这把手术刀会被架在脖子上吗?
正斟酌如何应付回答,骤然间大门猛地敞开,闯入了一个高大身影。
谈郁抬起头,目光刚刚掠过面无神情的凌非就被一袭风衣掩住。他身体一轻,被裹着衣服从仪器上利落地抱了下来。
凌非不由分说地盯着他上下打量了几遍,眉尖的痕迹淡了些,接着低头整理了一下谈郁披上的衣服。
谈郁不解:“发生什么了?”
“没事,”凌非脸色稍缓,“走吧。”
周启竹看着眼前两人,却是面色阴沉地浮起一抹晦暗的笑意:“我只是在研究谈郁大人是怎么治愈伤口的,你这么着急是担心我伤害他?你不是最厌烦雌虫特权的平权派吗?……还是故意表现给谈郁看?”
谈郁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啊,凌非这么冲进来是为什么?】
【原著里没有这一段,凌非对虫母的态度一直是反对的。】
谈郁忖量道:‘凌非是平权派,原本不可能容忍特权虫母。也许就是周启竹所说的,为了在虫母面前表现。毕竟一旦虫母恢复信息素,就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统治者了,雄性的地位只会更低。’
何况,他救过凌非,为对方使用了治愈的能力。
系统正在记录细节,冷不防听见这一心理活动,顿时明白谈郁之前是怎么掉马甲的了。
……系统下线的那一个月,谈郁到底干了什么?
【呃,你俩还亲过?】
‘因为他当时重伤。’
系统觉得没那么简单,但自知从谈郁口中问不出什么来:【……算了,你还是快点走原著剧情吧,反派虫母应该往死里折腾欺负这些雄性,虽然你现在没有信息素。】
谈郁闻言目光微微上移,专注地注视着凌非的侧脸。
男人眼底掠过了一丝躁怒的情绪,靠在他身上的谈郁也察觉了他胸膛起伏了几下,大概是忍住了没有发怒。
虫族是好斗种族。
此时室内气氛微妙,一触即发。
谈郁对这些厌恶自己的雄性缺乏耐心,他更想知道今晚住在哪里。
他问凌非:“还不走吗?”
视线撞入一双冷冰的蓝眼睛,来自靠在他身上、只穿了件风衣的美貌少年。这个角度能看见他从脖颈到前襟的雪白的皮肤,一瞬间,刚刚满怀怒火的凌非顿时偃旗息鼓。
凌非垂眸与谈郁道歉:“抱歉,现在就走。”
当他横抱着怀里的少年走出红瓦楼,在外面守卫的所有虫族,都不约而同地盯紧了男人怀抱的谈郁。
凌非特意又刻意地将风衣遮得严实,旁人压根就看不见谈郁的形貌,只能看见……那双勾着男人脖颈的、裸露的细白的手臂。
一时间整个队伍都蠢蠢欲动。
红瓦楼里发生了什么?
谈郁大人又为什么穿着凌将军的外衣?
他们……
……
谈郁被抱进车厢里,被车内暖气烘烤了几分钟,有些犯困。
不知道桑为闵如今正在哪里,回首都星了吗?
他忽然想。
系统打断他的思路,下了许久未见的日常任务:【给这些男人下命令,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最尊贵的虫母大人。】
‘……’
【你在原著里的形象就是反派虫母,我总不能让你去杀人放火,但你折腾这些权贵男人是合理合法的,本来就是雌尊雄卑的社会。】系统无辜道。
好吧。
在系统的再三催促之下,谈郁很随便地转过头,对凌非说:“凌将军,麻烦你以后称呼我为‘主人’。”
说这话时,他正摆弄着身上不合身的风衣。
凌非皱眉回头,试图与他理论。
然而谈郁扬起尖细下颌盯着他发号施令,那双苍白纤细的手正在解着风衣的系带,然后重新系好,那几根黑色的绳索在他灵活雪白的指尖上缠绕着。
这让凌非回忆起一些过去与谈郁相处的片段。
凌非深知自己对谈郁态度矛盾而微妙,除了受到之前他与谈郁那段生死经历的影响,也有别的缘故。虫族精神力的其中一个作用,是感知自身对伴侣的渴求程度,他第一次见到谈郁,就清楚自己已经对这个人产生难言欲望。
“不叫吗,”谈郁望着他,“我很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