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休朝一日, 恰逢宁子濯与虞辛夷定亲之喜。
虞灵犀换了寻常的打扮出宫,刚进虞府大门,就见宁子濯手拎着两只嘎嘎扑腾的大雁, 在羽毛飘飞中迈着轻快的步子, 屁颠屁颠前来下聘请期。
小郡王比虞辛夷小两三岁, 整日乐呵呵无忧无虑, 是故及冠之龄了,身上还保留着当初春狩初见时那股干净灿烂的少年气。
虞辛夷一袭戎服如火, 在鸡飞雁叫中大步而来,忍无可忍道:“宁子濯,你又搞什么?”
“定亲啊。”
小郡王颇为骄傲地将绑了红绸花的大雁奉上,“我亲手打的大雁, 养了一个冬天, 就为了今日呢。送你!”
寻常人家定亲,有送大雁为聘的旧俗,寓意此生忠贞不渝,不离不弃。
但一般门第高的人家, 会用金银打造一对大雁纹器具, 再不济集市上花几钱银子也能买到一对。像小郡王这般亲自去捉雁下聘的,倒是稀罕。
“难为小郡王有心,郡王妃还不快收下?”
虞灵犀在一旁笑吟吟打趣。
虞辛夷只好接过大雁,丢笼子里关起来,世界霎时安静。她嫌弃归嫌弃,可眼底的笑意怎么也骗不了人。
一顿午膳的功夫,两家其乐融融地商议妥当, 将婚期定在四月初十。
黄昏时, 低调宽敞的马车停在了虞府阶前。
虞灵犀听到动静出来, 果见半撩开的帘子后,露出了宁殷那张冷白俊美的脸。
“事情都处理完了?”
虞灵犀将手撑在车舆上,探进头看他,“还未用晚膳吧,进来一起吃点?”
宁殷倾身凑了过来,随意道:“上元佳节,就不怕令尊令兄扫兴?”
“怎么会?你不仅是一国之君,更是我夫君。”
虞灵犀纠正他。
她知晓宁殷对“家人”并无多少情感,参与家宴这等事,于他看来无非是浪费与她独处的时间。
迟疑片刻,虞灵犀笑道:“你稍等我片刻。”
她回了虞府,片刻提了个食盒出来,弯腰钻进马车。
马车缓缓朝市集行去。
微微的摇晃中,虞灵犀将食盒搁在案几上,打开最上一层:“这是阿娘亲手做的奶黄糕。”
再打开一层,黑瓷碟盛放六色精致的茶点。
“这是宁子濯和阿姐定亲时给的团喜果。”
虞灵犀如数家珍,将最后一层打开,却是两碗冒着热气的元宵。
“上元节要吃元宵,团团圆圆。”
虞灵犀眼含笑意,给了宁殷一碗。
即便他不能理解阖家之欢,她也会将自己的快乐分他一份。
宁殷不太爱吃黏腻的东西,但这一碗撒着桂花的元宵,他却慢条斯理吃得干干净净。
马车驶了两刻钟,打在车帘上的灯火越发耀目明朗。
撩开一看,喧嚣的火光扑面而来,他们已到了灯市的坊墙之下。极目望去,十里光河流转,照耀着京城百年如一日的繁华。
虞灵犀与宁殷约定了两辈子的赏灯夜游,历经波折,今日终得实现。
“等等,灯市人多眼杂,先戴上这个。”
虞灵犀拿出早准备好的半截傩戏面具,直身往宁殷脸上比了比。
当黑色的半截面具覆住那双漂亮上挑的眉眼,仿佛和当初那个被逼做人凳的打奴少年重合,欲界仙都前的狼狈犹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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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应该是宁殷不愿触及的回忆,虞灵犀忽然有了一瞬的迟疑,不着痕迹道:“我让人重新换一个……”
话未落音,宁殷握住她的手道:“怕什么?”
虞灵犀坦然道:“怕你不喜欢。”
宁殷笑了声,伸手捏捏她的颈侧。他这人素来狼心狗肺,还不至于这般脆弱。
何况只要是岁岁给他的,便是烧红的烙铁他也得戴上。
见宁殷真的不介意,虞灵犀方直起身,替他将面具罩好。
系绳时为了方便操作,她稍稍挺身贴近了些,胸口柔软的暖香就抵在宁殷的鼻尖。
他唇角动了动,用英挺的鼻尖蹭了蹭她的锁骨处。
温热的呼吸和微凉的鼻尖对比鲜明,痒得很。虞灵犀手一抖,险些打个死结,忙胡乱系了两下,退开些许瞋他。
宁殷若无其事,伸出修长有力的指节,将半歪的面具扶稳。
街市鳞次栉比,各色花灯成串挂着,从花果到动物,应有尽有。更有灯船荡破水面,穿梭在京城河渠之间,瑰丽非常。
虞灵犀手提着一盏橘子灯,一手拿着新买的糖葫芦,咬一口,酸得直皱眉。
果然夜市混杂,这些零嘴都是骗人的。
她按捺住捉弄的心思,瞥了眼身侧负手而行的男人,笑着将糖葫芦递过去:“你吃吗?可甜了。”
宁殷的视线落在那串晶莹嫣红的山楂上,侧首俯身,就着她的手咬了一颗,细细嚼碎。
他面具孔洞下的眼眸半眯着,颇为享受的样子。
奇怪,莫非他吃的那颗不酸?
虞灵犀不死心,也跟着咬了一口,随即酸得打了个颤。
随即反应过来,宁殷吃不了辣,对酸度的忍耐却是尤为的强。
宁殷还欲俯身再咬,虞灵犀却将糖葫芦举开了些:“别吃了,我骗你的,这东西酸得牙疼。”
宁殷颇不在意的模样:“尚可,滋味比那些带毒的好多了。”
记得宁殷说过,他小时候关在冷宫之中,曾被人以肉食引诱,恶意喂毒。
“或许岁岁用嘴喂,会更甜些。”宁殷点了点自己的唇,暗示得很明显。
他致力于竟樱桃酱、山楂酱等物抹在虞灵犀的唇上,再慢慢地由浅入深,一点点品尝干净。
虞灵犀还惦记着他幼年被喂毒的事,左右四顾一番,勾着他的手指放低声音:“回去给你喂。”
于是宁殷满意地笑了起来,接过她手里的糖葫芦,嘎嘣嘎嘣咬着吃。
他不是一个喜欢回忆过往的人,装乖卖惨,不过是因为喜欢她不经意间流露的心软和心疼罢了。
虞灵犀何尝不知晓他的小心思呢?
她暗中瞥了眼宁殷翘起的唇角,眼里也荡开细碎的笑意。
两人比肩徐徐走着,直至长街尽头。
回宫后已是子夜,那盏橙黄的橘子摆在榻头的矮柜上,昏沉沉映出罗帐中两道的身影。
哐当一声,碧瓷碟被打翻,山楂果酱染红了榻边衣物的轻纱。
……
自上元节归来不久,虞灵犀的身子便有些不太对劲。
倒也没什么大症状,只是畏寒嗜睡,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这日太医照常来请脉,隔着纱帘小小地“咦”了声,随后问:“恕老臣冒犯,娘娘小日子可准?”
太医这么一提醒,虞灵犀才想起来这个月癸水似乎还没来,推迟了好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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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脉象如盘走珠,确是喜脉无疑!”
老太医再三确认了番,方撩袍下跪道,“恭贺娘娘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