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窗外车马声渐歇,便显得此刻的沉默异常明显。
沈昼低头看着程真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酒精作为后盾, 程真心无所畏惧, 也扬起下巴脸不红心不跳地回望他, 好像刚才出口的并不是什么成年人的邀约, 而是随口提议的一句话。
于是沈昼说:“程真心,你喝多了。”
“没有, 我清醒得很,”程真心哪能承认,“我是成年人了,有能力为自己说出的话负责!”
“那你知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么。”
“我当然知道!”程真心急了,“就是、就是......”
他有点难以启齿:“就是......你难道理解不上来吗?”
沈昼:“我理解不上来。”
程真心:“......”
即使喝的再多,和结婚对象谈起私密问题仍旧会不好意思, 更何况这位结婚对象是自己没任何交集的老同学。
程真心深吸口气,咬咬牙, 强迫自己回想预知里家破人亡的惨状。
很快他就被仇恨占据了意识, 再睁开眼时,目光中已经满是坚定。
以及熊熊燃烧的青色火苗。
“沈昼,你不用小看我, 也不用装傻, ”程真心一字一顿, “我知道你懂,我说的帮是用手帮,如果你接受不了可以直说。”
沈昼刚才确实存着劝退的心思, 闻言眯了眯眼, 话锋忽然一转:“不是小看。可如果我让你帮我, 明天你醒酒了找我后账怎么办?”
这是在讽刺他玩不起啊,那团火“蹭”地窜上头顶,程真心拔高音调:“很简单啊,做保证呗。”
说着,程真心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冲沈昼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安静。
然后把自己脸怼到摄像头上:“现在是2021年10月23日,凌晨一点三十分钟,我程真心在此保证,无论今晚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找沈昼的后账。如违此誓,天……”
“打雷劈”三个字尚未出口,沈昼忽然打断道:“好了,够了。”
“真的够了?”
“嗯,够了,”沈昼说,“可以了。”
“行,那别杵着了,跟我走吧,去我房间。”
扔下一句话,程真心打头往自己房间走去,抬头挺胸,相当雄赳赳气昂昂。
到酒店没多久他就出去接沈昼了,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带的几件衣服正东一件西一件在床上撇着。他没心思收拾,捡起两件往旁边胡乱一扔,下巴点点床边:“别客气,坐。”
沈昼依言坐下。
“挺那么直干嘛,”程真心说,“你以为你还在三中上课呢?”
沈昼挑了挑眉,双手撑在两侧,上身向后倾:“那这样?”
程真心站着,沈昼坐着,如果是之前的姿势,程真心只能看到他被浴巾包裹的下半身。
可他向后一倾,程真心居高临下望往过去,对方平坦的小腹,以及小腹下面......便一览无余。
......真他妈邪了门了。
之前英勇无畏的程真心忽然有点慌,而沈昼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善解人意道:“我就知道你会怕,算了吧,回去睡觉。”
程真心:“?”
程真心:“你在说谁?”
程真心觉得自己有被...
侮辱到,都是男人,有什么可怕的?
他想好了,这个东西,给自己弄和给别人弄应该没区别,他肯定没问题!
......
事实证明,自己弄和给别人弄还是有区别的,至少自己弄的时候手没这么痛、胳膊没这么酸、不用蹲在地上。
也不需要大半夜的不睡觉出来洗衣服。
程真心穿着酒店的浴袍,站在卫生间洗手盆前,左手扯着自己脏掉的卫衣领口,右手拿着酒店的香皂,咬咬牙,闭上眼睛——
比划半天,但终究没能下去手。
“靠......”
他皱着脸,自暴自弃地把那两样东西扔进洗手盆,侧身靠在旁边墙壁上,努力深呼吸让自己醒酒。
酒店有提供洗衣服务,扔进脏衣篓里,来打扫卫生的阿姨会自动帮他收走,清洗干净后再送回来。
可这种东西......
如果被酒店看到了,酒店会以为他是变态吧。
要不扔了算了,限量款就限量款,找买手应该还能买得到,扔的隐晦一点别让沈昼看见就行。
程真心在劳民和伤财中纠结片刻,最终决定伤财,甩甩胳膊,把衣服捞出来。
这时只听“笃笃”两声,卫生间门被人敲响,伴随着带有些许哑意的男声:“还没洗完么。”
“快......快了,”程真心是以洗澡为由进来的,“你想用卫生间?旁边还有一个。”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近,应该就在离门不远的地方。而且里面没有水声,沈昼挑挑眉梢,直接推开门。
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满脸崩溃的程真心。
以及脏掉的卫衣。
沈昼瞬间懂了,挽起衬衫袖口:“你去睡觉。”
“诶,不用,”程真心赶紧阻止,“我自己的衣服自己洗。”
“可那上面是我的东西。”沈昼道。
“......”程真心无语片刻。
十分想不通,为什么有人能顶着一张禁欲系的脸,说这种无比放荡的话。
行,愿意义务劳动还不好么,程真心拿起毛巾:“OK,你洗,加油,我去睡觉。”
说完急匆匆走了。
沈昼视线落在他红透的耳根上,笑了下,开始搓洗卫衣领口。
.
可能是喝过酒的原因,这一夜程真心睡的很沉。醒来时除了有点头重脚轻之外,其他地方都挺好的。
哦不对,胳膊也不太舒服。
他爬起来,盘腿坐在床上,回忆自己胳膊酸的原因。
昨晚他和沈昼喝多了,碰上一对干柴烈火的年轻小夫夫。小夫夫住在隔壁,玩的很open,他烦躁之下便让沈昼先去洗澡。结果自己在去卫生间途中不小心撞到了沈昼身上,沈昼还揽了他的腰。
然后就......
嘶——
操!
程真心锤了几下床,脑瓜子开始嗡嗡作响。要知道虽然是他主动提出的“帮忙”,但大少爷哪儿这么侍候过人?
沈昼凭什么默默接受,不激烈反抗?
总而言之,程大少不爽,非常不爽、特别不爽。
为了平衡这种心情,...
他打算随便找点由头,让沈昼也体验一下什么叫不爽。
简单点说,就是找茬。
打定主意,程真心穿鞋下地,气势汹汹地往客厅冲。
沈昼正坐在桌边看酒店送的杂志,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程真心更气了,瞄了眼时间,开始他的找茬行动:“为什么不叫我起床,酒店早餐时间都过去了!”
“饿了?”
沈昼放下杂志,起身走进酒店自带的小厨房:“刚给你买玩完点心和粥,还热着,来尝尝。”
程真心:“......”
程真心:“我不饿!我是渴!宿醉的人早上起来喉咙会很干很苦,我要喝水!”
沈昼指指杂志旁边的杯子:“那里,温蜂蜜水,没拦着你喝。”
程真心:“.........”
程真心深吸口气,大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沈昼,我要饭你有饭、要水你有水,你是算好了等着看我笑话呢吧,看的爽不爽?”
“如果你问我是不是算好了,我会说是,而且我早走有准备。”
说着,沈昼从手机里调出视频,点开播放,“我程真心发誓”几个响当当的大字瞬间炸响耳膜。
“但如果你问我为什么买了早饭和水,”沈昼一字不落地让程真心听完那段话,锁上手机,语气平静,“我会告诉你,我是你的合法配偶。”
边说,沈昼边伸出手,捋平程真心翘起的鬓角:“你懂不懂。”
他的指腹正触在程真心侧颊,明明温度不高,却把程真心耳垂烫的泛起红色。
红色沿着耳廓一路蔓延,像汩汩流动的、灼热的血液。
“......知道了知道了,”程真心拍掉沈昼手指,“天天把合法配偶挂在嘴边,真是烦的要命......”
.
昨天的事没处理完,今天还得继续跑,吃好早餐,程真心给经纪人薛姐打电话:“薛姐,你在哪呢?”
“赵斐父母租的房子这儿,”薛姐道,“不知道他们听谁说的,说咱们公司能保下赵斐不解约,现在他们正在哭着闹着求我。”
“......地址发过来,我去一趟。”
不管赵斐怎么样,老两口是无辜的。
薛姐叹了口气:“好,小程总,我马上给你发。不过这地方有点偏,可能不好打车,你先约好车再出来,省得淋雨。”
近期渝州将会有场台风登录,今早外面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不大,但程真心只带了两套衣服,淋湿也够恼人的。
他“嗯”了声:“好,等我。”
薛姐很快把定位信息发到了微信上,他打开地图搜索,发现那是类似于城中村的位置,距离他所在的市中心很远,中间有一段甚至需要上绕城高速。
赵斐父母背井离乡来渝州打工,舍不得花钱,在城中村租房子很正常。
程真心叹了口气,切换约车软件开始约车。
沈昼就坐在他旁边,听到声音后问:“叹什么气。”
“赵斐——我公司这次出事的艺人,他父母情况不太好,我得过去看看。”
“你打算怎么去。”
“约车,”程真心说,“外面下雨了。”
说完,程真心看了眼约车软件,几分钟过去了...
,并没有司机接单。
他加了二十块钱赏金,又五分钟过去,依旧没有司机接单。
沈昼在一旁围观着他各种操作,见他急的开始抓耳挠腮,终于放下杂志,掸掉不小心掉落在腿上的纸屑:“走吧。”
“......啊?”程真心有点蒙,“你想去哪?”
“你说的地方。”
“你要陪我一起去?可我还没约到车。”
沈昼却不回答,把他的大衣扔给他,径直走出酒店。
程真心没拦住,以为对方想出去打车,只好穿上衣服,无奈地跟在沈昼后面。
酒店有提供雨伞,看两位客人神色匆匆、四手空空,管家赶紧塞给他们两把伞。
程真心打开其中一把,另一把准备递给沈昼,结果发现沈昼掏出一枚车钥匙,“滴”的一声,摁开了停在酒店门口的黑色小轿车。
那辆车非常陌生,不是沈昼常开的,没在家里见到过,最主要的是,它挂着“渝”字开头的车牌。
程真心:“这是......”
“我租的,”知道他想问什么,沈昼直接回答,“昨天候机期间我看了眼天气,知道渝州今天有雨,就提找好租车公司,让他们把车开到酒店门口,钥匙送给前台。你的早餐——”
沈昼拉开副驾驶门:“正好是开着它买的,上车。”
沈昼做事一向如此,沉稳、踏实、善于未雨绸缪。程真心则完全相反,他在象牙塔里长大,永远都是走到那一步,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该做什么、要做什么。
程真心收起伞,对比之下难免羞愧:“......这样啊,谢谢。”
“没事,快上车吧,一会儿雨下大了。”
程真心依言上车,调出导航信息,两人开始往赵斐父母家进发。
如薛姐所说,雨真的越下越大,但可能知道开车的是沈昼,程真心丝毫不紧张,路上居然还睡了一觉。
等他再睁开眼睛时,已经到了目的地。而沈昼正坐在驾驶位,静静地看着他。
“......到了?”程真心从座位上爬起来。
“刚到,”沈昼收回视线,“你睡太晚了。”
睡太晚怪我咯?
程真心无语片刻,想到昨晚的情景,又有点烦躁:“跟晚不晚没关系,我坐车一向喜欢睡觉。”
沈昼轻飘飘的“嗯”了声,听起来不像信他的样子:“定位就是对面那栋楼。”
“好,我去处理事情,你在车里等我吧。”
边说程真心边推开车门,没等下车,手腕却被人拉住。
他以为对方还要纠结晚睡的事,语气不由有些冲:“干嘛!”
“带伞,”沈昼无奈道,“还有,有事随时打电话。”
程真心看着那把黑色的伞,以及沈昼握住伞柄的白皙指骨,声音立刻低了八个度:“......啰嗦......那我走啦。”
“嗯。”
下车之后,程真心打开伞,跑进旁边的三层筒子楼,301室,薛姐给他发过门牌号。
刚进单元门,上面便传来了女人的哭喊声和吵闹声,夹杂着薛姐明显不耐烦的劝阻。怕薛姐被欺负,他赶紧三步并做两步跑了上去。
大概是忙着闹没心思防贼,此刻门正虚掩着,程...
真心象征性地敲敲门,一把推开。
——然后就看到赵斐父亲躺在地上,双眼紧闭,不知道是死是活。而赵斐的母亲正跪在旁边,哭嚎中夹杂着哀求,以及各种各样花式的寻死觅活。
“.....薛姐,”程真心眉心紧蹙,“赵叔怎么躺在地上?”
见是他来了,薛姐稍微松了口气:“一时间接受不了儿子坐牢,高血压心脏病犯了。”
“那得快点去医院看看,打120了么?”
“不用,打什么打,去医院干嘛?!”
这时赵母忽然接话道:“如果小斐出不来,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全死了算了!今天他爸先走一步,等再看看小斐我也麻溜找他爸去......我的小斐啊,呜呜呜......”
说完,赵母又扯开嗓子开始嚎,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程真心彻底听明白了,其实赵父未必真的在犯病,赵母也未必真的想寻死觅活。
他们演这么一出,是在逼诚心传媒帮赵斐呢。
程真心确实心软,但不是傻子,脾气也没想象中那么好。如果对方真的很柔弱无助,在坚守底线的情况下,他或许愿意少收赵斐几百万违约金,好帮赵家减少些负担,让老人安稳养老。
可面对这种明晃晃的威胁,他反而一丁点怜悯之心都生不出来。
程真心朝薛姐扬扬下巴:“薛姐,既然叔叔阿姨不需要帮忙,咱们就先走吧。他们挺难受的,咱别再给他们添麻烦了。”
闻言,赵母愣了下,赶紧连滚带爬地爬起来:“不行,小斐的事还没个说法,我家老头子还在地上躺着,你们哪能说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