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您放心,赵斐那边我会按照合同条款走流程解约,绝对不多收一分违约金。至于您这边……”程真心顿了顿,“您是我前员工的家属,于公于私我们都没有任何关系。帮您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刚才我提过叫救护车,被您拒绝了,那我也真没其他办法了,您总不能让我找把刀亲自给赵叔手术吧?希望您能理解。”
这番话听着礼貌,但深层含义只比撕破脸强一点点。
强的那点在于程真心语气平和,像在和长辈心贴心的聊天,特别亲切,这让赵母分析很久才真正摸清他的态度。
然后她彻底绷不住了,恶向胆边生,抹了把眼泪,跳起来,爪子使劲往程真心脸上招呼!
程真心冷不防被挠了一把,赶紧伸手抓住对方胳膊,以防止下一次攻击。
见计策没成功,老婆又打不过,赵父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冲过来帮老婆一起掰程真心手指。
薛姐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发现老板被围攻,扔下包包立刻加入战局。十平米见方的小客厅里顿时乱成一团!
论打架,从小学击剑、马术等课程的程真心从来没输过。但对面毕竟是老年人,他不敢也不能真的打人家。
而薛姐那点花拳绣腿跟总干体力活的老两口根本不在同一水平线,两个回合下来,年轻人这边直接落入了下风!
仗着年龄,老两口步步紧逼。程真心被逼的连连后退,马上要退到门口之际——
眼前忽然一黑。
一个高大的影子拨开对方,挡到了他身前。
老两口被拨的趔趄了几步。面对突如其来的陌生人,他们有些摸不清套...
路,终于暂时收了手。
“你哪来的,”赵父问道,“进我家干嘛?”
沈昼没理他,侧头乜了眼程真心,看到他脸上被抓出的血痕语气瞬间冷到极点:“他们弄的?”
程真心正蒙着,薛姐便替他答道:“没错。”
沈昼闻言脸倏地沉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薛姐甚至以为他要去找对面拼命。她并不知道沈昼的身份,只好礼貌提醒道:“先生,冷静。”
对,冷静。沈昼闭了闭眼,深吸口气。
他把手绕到身后握住程真心手腕,然后拇指在他小臂内侧轻轻摩丨挲着。
有点痒,像是某种无声的安慰。
程真心躁动的情绪竟真的平静下来了。
当然,赵母肯定看不见他们的小动作,开始死不认账:“你别听那女的胡扯,是他们先欺负我们的,我们俩老头老太太哪来的力气打架?”
“再说你谁啊,管我家闲事干嘛,小心我报警告你......”赵母文化程度一般,卡了半天才想出那个词,“私闯民宅!告你私闯民宅,让警察把你抓走!”
“您的问题很多,我逐条回答,”沈昼说,“第一,我是这位程先生的爱人。”
赵母噎了下。
“第二,我管的不是你家闲事,是我家的事。”
赵母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第三,关于报警方面,肯定不用劳烦老头老太太。我已经报完了,警察一会儿就能上来,希望您能配合调查。”
说完,沈昼捏捏程真心手腕,语气很轻:“我们走。”
.
沈昼确实报了警,因为程真心属于被侵害人,也需要做笔录,不能离开现场,大家便决定去车里等一会儿。
上车之后,沈昼给程真心开了瓶水,程真心吨吨吨灌掉大半瓶。等完全冷静下来,才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
刚才打斗的过程看似漫长,实际上满打满算,从他进赵家到打起来也就六七分钟的时间。
他记得他让沈昼在车里待着,那沈昼是什么时候下的车、什么时候上的楼?
又是什么时候听到的打斗声音?为什么能在第一时间报警、冲进来把他护在身后?
“......沈昼,”程真心拧上水瓶,“不是说好你在楼下等我么。”
沈昼视线一直落在他脸上,闻言拿出钱包,从里面掏出几片扁扁的东西:“是,可我没答应你。”
程真心不知道他拿的什么,凑过去才发现那是一只创可贴。鹅黄色,上面印着可爱的卡通图案,注意力顿时被引走。
“......你居然随身带这玩意儿,”程真心相当诧异,“真人不露像啊,我上次见到这么幼稚的东西,还是在高中。”
是的,和你一样,我上次见到这么幼稚的东西也是在高中。沈昼心里想。
那大概是个晴天吧,记不清了,回忆里和程真心有关的日子似乎都是晴天。
他的替换笔芯用到只剩下一只,便决定去校外多买点——那边比校内便宜几毛。好巧不巧地,在便利店遇到了程真心。
程真心当时正和韩宇坐在就餐区的塑料凳上,一只长腿踩着凳子秤,另一只无处安放地支在地上。...
校服外套不好好穿,拉链拉到一半,露出里面打底的白色T恤,图案是撅嘴哆啦A梦。
说话也吊儿郎当的:“你们选好没啊。”
两个女生正徘徊在货架间,其中一个长马尾的说:“没呢。吃蛋糕怕胖,吃便当又觉得无聊,我要纠结死了!”
“那要不折中一下,”另一个娃娃脸说,“吃饭团,再配块黑巧,糖分含量应该不算高.....真心,你想要什么冰淇淋,榛子味梦龙?”
“行。”
“哎你别光问他啊,”韩宇赶紧插嘴,“这这这,这儿还有个大活人。帮我拿支可爱多,草莓味谢谢。”
娃娃脸女生笑了下,按要求拿好冰淇淋。这时长马尾女生也选完了,程真心跳下凳子,直接把付款码怼到了便利店小哥面前。
扫码付好款,四人排排坐,等着小哥帮忙热便当。
娃娃脸女生把冰淇淋递给程真心,并冲他甜甜笑了下,一般男生看到那种笑容绝对遭不住。长马尾立马拉下脸,打断他们:“怎么没拿我的冰淇淋?”
“你不是怕胖吗,”娃娃脸女生迷茫道,“我就没问你。”
哪知道高马尾一点就着:“你什么意思,说我胖?我再胖也比你矮的跟只猴子似的好!”
娃娃脸女生身材娇小,皮肤白皙,长相属于甜美可爱那挂。而高马尾虽然丰腴,但眉眼间已初具风情,再出落几年绝对是个高挑美艳的大美人。
两个女生抢校花宝座已久,要不是为了程真心,三中学生怕是永远看不到她们同框的名场面。
娃娃脸像是被骂蒙了,眼眶瞬间红了起来:“慧慧姐,对不起,我没有说你胖的意思。”
“别跟我装可怜,”高马尾烦躁的要命,“都是千年的狐狸,在这演给谁看呢!”
“你真的误会我了慧慧姐。”娃娃脸女生张张嘴,似乎还想替自己辩解。
结果没等话出口,“啪”地一声,高马尾直接赏了她一嘴巴,甩着头发转身离开。
娃娃脸女生愣了会儿,顿时泪如雨下。
其实娃娃脸心机挺深的,用现在的话说叫做绿茶,同性和心思比较敏感的异性基本上全能看出来。
可程真心本就神经大条,又不开窍,连两个女生在为他打架的都没看出来。
还一边嘟囔着“女孩子好奇怪”,一边去货架拿了盒创可贴,递给被高马尾指甲刮破皮的娃娃脸:“别哭了,你看上面画的大黄鸭,和你一样嘟嘟嘴,多可爱。”
他哄人的技巧要多拙劣有多拙劣,可语气认真,看女孩的眼神也认真。
于是找到笔芯去前台买单的时候,沈昼也买了盒同样的创可贴......
“喂,想什么呢?”
这时,程真心发现他在出神,伸手晃了晃。
“在想明天能不能放晴,”沈昼回过神,拆开创可贴包装,“抬头。”
有过被油烫伤的经验,程真心知道拒绝没用,乖乖扬起下巴,任由沈昼把创可贴贴在他脸上。
而一直窝在后座大气不敢喘的薛姐,见那两人没完没了的小动作终于告一段落,才弱弱地指指自己锁骨:“沈总,我也受伤了,你还有创可贴吗?”
沈昼堂而皇之地说“没有”,然后收起卡通创可贴,打开租车公...
司送的大礼包,从里面拿出两盒云南白药:“你可以用这个。”
薛姐:“......”
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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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差不多二十几分钟后到的现场,直接把赵父赵母带去了警察局。
作为“打架斗殴”另一方,程真心和薛姐也需要配合做笔录。等按规定走完一系列流程,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最后赵父赵母以寻衅滋事被处以三天拘留,这让本来就担心儿子的他们更加焦灼,频频向程真心和薛姐忏悔、求情,希望能取得被侵害人的谅解。
他们谁都没同意。
人活一世,自己做的孽,都得由自己承担。
三人同警察叔叔道过谢,走出警察局,雨依然下着没停,但夕阳把浓黑的乌云撕出道缝,将雨线染成了红色,明明是深秋,竟有种七月流火的感觉。
警察局也在棚户区,程真心抬头看看天空,忽然发现不远处有座山,兴奋道:“诶?那边有座小山,来的时候心里有事竟然没发现!”
“真的耶,”薛姐说,“渝州地势高,棚户区这边又没有高楼大厦,山上的视野肯定特别好。”
“适合看日出——如果天晴的话。”
“你说的对,肯定超级美!”
薛姐和程真心边议论那座山,边往停车点方向走,言语间已经忘了今天的不愉快。
沈昼跟在后面,心情也终于好了一点。
赵父赵母这边算是处理完了,不过事情并没解决,老两口被拘留之后,薛姐和赵斐女朋友成了案件联系人,于是三人又在渝州留了一阵儿。
台风过境,他们每天几乎都是在狂风暴雨中度过的。不得不说,多亏有了沈昼的车,要么出一趟门真的别提多被动,也真的别提多费劲了。
在多方努力下,四天后,案件终于告了一段落,卖丨淫加过量违禁品,再加上舆论发酵,最终赵斐女朋友不仅没捞出来人,还引来了社会公众的关注,导致这起案件直接被当成渝州四季度第一大案处理,赵斐牢牢被钉在耻辱柱上,日后即使出来了估计也无法翻身。
对于这个处理,薛姐其实有点遗憾,毕竟她的提成大多来源于赵斐。在金钱面前,普通人经常无法免俗。
程真心倒无事一身轻,美美地订了第二天下午的机票,打算好好睡一觉,精精神神回家。
谁知道翌日一大早,外面还黑着,他忽然听见旁边有人叫他:“程真心,起床。”
“干嘛......”他不想睁眼,“要登机了?”
沈昼无语片刻:“如果真要登机,现在叫你来得及么。是天晴了,你先起床,等会儿上车再继续睡。”
程真心不是很懂天晴和起床之间的关系,但沈昼做事太稳妥了,稳妥到潜意识觉得相信沈昼准没错。
于是他迷迷糊糊坐起来,胡乱洗漱两把,就这么和沈昼一起下了楼。
程真心困的根本没心思管天气,上车之后,披着沈昼给他的小毯子继续睡,瞧那架势,怕是把他拉去屠宰场都得帮沈昼数钱。
车子在路上足足行驶了四十分钟才停下,被叫醒时,程真心整个人还没从梦中脱离。推开车门,观望几秒外面的景色,神色懵懂:“台风能阴成这样?怕是要来龙卷风吧。”
“没阴天,”沈昼无奈道...
,“是天还没亮,下车。”
程真心更蒙了:“那我们大半夜出来干嘛,吃夜宵?这附近好像没有。”
“不吃,”沈昼彻底无语住,帮他拉开车门,“带你看日出。”
看日出......程真心蓦地想起前几天跟薛姐说过的话。
他说如果晴天,这座山很适合看日出。
然后就在放晴这天,沈昼带他来了。
程真心怔在原地,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时沈昼看他没动,问道:“你不想看么。”
“......没有,”程真心赶紧澄清,“来的太突然了,没提前告诉我,我反应不过来。”
语毕,他跳下车,紧紧领口:“说起来我好像已经好久没爬山了,走吧,Gogogo!”
这座山不高,平时常有本地人来玩,政府便出资修了石板路。恰逢雨后,整座山都弥散着一股青草味,让本来昏昏欲睡的细胞纷纷活跃起来,连带着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程真心打头走在前面,越走越快,越走越开心,以至于后面的沈昼不得不提醒:“慢点走,路滑。”
“没关系,”程真心回过身,面向沈昼,“你看,我不仅能正着走,还能倒着走。”
边说话,他边演示动作似的前后甩手臂。某下甩的太过用力,不小心碰到了沈昼。
“等等,”沈昼叫住他,“伸手。”
程真心依言张开五指:“怎么啦?”
沈昼捏了下他手心,那是一双没吃过苦的手,柔软且细腻,带着几分凉意。
“冷怎么不告诉我。”沈昼脱下外套,披到程真心肩上。
“我手凉是因为山里露水重,不是因为冷,你快拿回去。”
“穿着吧,”沈昼摇摇头,顺便道,“你摸下口袋。”
摸口袋?里面有什么?
程真心好奇心被吊起来,把手伸进大衣口袋。
然后从里面摸出来一瓶......温热的牛奶。
“你的早餐,喝了能暖和点。”
“这样啊.....”程真心揉揉耳尖,“可我觉得有点抠,堂堂沈总,早餐只给一瓶牛奶。”
沈昼:“不要还我。”
程真心甩下一句:“我才不还,有得喝总比没得喝强”,撒丫子跑了。
眼睁睁看着那头小灰毛消失在雾气中,沈昼笑着叹了口气,加紧步伐往前追。
剩下的路是边嘬奶边走完的。
沈昼说的没错,喝过热乎的东西,身体确实会暖和很多,连一直凉飕飕的手也热起来了。程真心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随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大凌晨的,商店都没开门,这瓶热牛奶八成是沈昼从酒店带出来的。
四十分钟的路程,想让牛奶不凉,只有一种办法——用自己体温捂着。
没错,沈昼确实一直把它放在贴身口袋里。
程真心耳尖更热了。
好在日出很快吸引走了他的注意力。
连绵不断的阴雨天似是惹怒了众神,导致今天太阳攀爬的分外卖力,也分外壮美。
程真心和沈昼并肩站在山顶最高处,浸在漫天云霞中,天空那么近、那么清澈,程真心抬起手,指尖就被染上点点金红,像摘下了几丝绵软的云。
如果尝一口...
,应该是甜的吧,程真心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它一定是甜的。
而这几丝云也给了程真心莫大勇气,他终于能问出最近一直纠结的问题:“沈昼,你为什么来渝州?”
沈昼却反问道:“程真心,你知道合法配偶的意思是什么么?”
“合法配偶......我觉得是国家允许的男女或男男或女女关系。”
“没错,但除此之外,这个词语还能引申出许多含义,比如说你可以毫无顾忌地求助我、依赖我、相信我,而我也该不计后果地关心你、帮助你、纵容你。”
结婚以来,程真心几乎没在沈昼嘴里听到过这么多字。他怔了下:“所以......”
“所以在接到薛姐电话那天,你可以直接叫醒我,让我陪你渝州来或者送你到机场。”
“所以在约不到车的时候,你可以求助我,让我帮你想办法或者直接出去打车。”
“所以当车停在赵家楼下时,你可以要求我陪你一起上去,壮胆也好当打手也罢,我理应与你共进退,”沈昼顿了顿,“而不是偷偷跟在你身后,站在二楼半的缓台上,你都已经被打了,我才后知后觉地听到声音,报警进去护住你。”
程真心:“所以......”
“所以我来渝州了。”沈昼说。
带着露水味道的风拂过,程真心顺着风向转头看沈昼。
即使从小泡在蜜罐里,即使他拥有很多很多的爱。
可当知道有人愿意不顾风尘、披星戴月为他而来的那刻,他的心脏依然忍不住,轻轻、轻轻地。
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