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带话的人本就带着礼来的, 这还不是事后的酬礼,那酬礼要另给的。
肖氏把东西留下,打听了左邻右舍最近可有往城外凌氏族里去的。左邻右舍有许多是凌府仆役,常有差事去各处。肖氏搭了个车, 拎着杜姨娘的礼去找了肖晴的婆婆。
她将事情与亲家一说, 强调:“她姨母虽是妾室,她是个良家。”
肖晴刚刚有了身孕。
自她嫁过来后, 家里地产增加了, 有丫头干活了,小孙女也被善待了,凌晋也可以进出尚书府了。凌晋的母亲对她简直不能更满意, 因此十分尊敬肖氏的为人, 便应了这个事。
通常寻正宾会有些什么“德才兼备”之类的要求, 但林嘉这情况就算了,肖氏的要求就是“无恶行, 全全乎乎的”。
这等事中老年妇人最有门路, 凌晋的母亲寻了族里一个常做全福人的妇人。虽不是什么“年高德劭”的,但的确全全乎乎的——公婆父母俱在, 夫妻和睦,儿女双全。
肖氏一听,就知道杜姨娘一定会喜欢。
果然杜姨娘收到消息特别欢喜:“这个好, 这个好。唉, 可要怎么谢她。”
她没读过书, 不懂那许多繁文缛节, 只把笄礼的正宾当作婚礼的全福人来用, 求个吉利,沾个福气。
正如肖氏料的那样。
人选都敲定了, 这个事必须得去跟三夫人报备一下。
因为到时候人是要进府的,进了二门不可能直接领到杜姨娘这里来,妾室没有资格不经主母同意就见外人的。
外人来了,门子上的仆妇会领到六房,六房再派人将人领到三房去。
到时候三夫人若是说一句“不准”,人怎么领进来的就再怎么领出去。
三夫人倒没有不准,反倒是感慨了一句:“嘉嘉都要及笄了啊。”
林嘉道:“是。”
三夫人道:“大姑娘了。”
她想起来问一句:“对了,杜姨娘如何了?”
林嘉没说话,垂着眼,微微地摇了摇。
三夫人叹息起来,怜悯地道:“要不再请大夫来给看看吧。”
府里给请的郎中,在林嘉心目中远没有裴师伯可靠。何况现在杜姨娘用的药都是凌昭给的,有许多贵重药材,还有补品给她吊命。
她只道:“一直在吃药呢。”
三夫人也没那么强烈的善心,便不了了之。
要说这个府里有谁会惦记着林嘉及笄的事,十二郎凌延必须得算上一个。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林嘉了,心里很想念,只为着人生大事,只能先苦苦忍耐。
但他记得林嘉的生辰。去年三月里,他就要送她生辰礼物,林嘉怎么都不肯收就是了。
今年是及笄之年,还与往年不同。他本就琢磨着这个事,还想着要怎么开口跟三夫人提,或者自己偷偷行事?
前者想不好措辞,后者又怕事情败露。
哪想到三夫人竟先跟他提了:“小林还请了人插笄,还是族里东楼的一位嫂子。”
凌延大喜,顺势求三夫人:“母亲赏她点什么吧。”
“你呀~”三夫人伸出手指隔空笑点他,“知道,我已经准备了。”
她使人取来,是一根赤金嵌宝的簪子,十分富丽。
她道:“杜姨娘那个人眼皮子浅,一定喜欢。”
凌延打躬作揖,替林嘉谢了又谢。
那支簪子赏到小院,杜姨娘果然喜欢。这一点三夫人倒没冤枉她。
她说:“到时候就用这一根。”
她又感慨道:“咱们夫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大气。”
因三
夫人是家里受宠的嫡女,她有着非常丰厚的嫁妆。
单她这份嫁妆,都值得凌延跪着孝顺她一辈子。
说起嫁妆来,杜姨娘又觉得有些事该交代林嘉了。
“我若没了,都是你的。”她道。
已近乎交待遗言了。
林嘉眼泪一滴滴地掉落。
“别哭。”杜姨娘道,“我还能撑,一定能撑过你的笄礼。”
林嘉别过头去,不让她看见自己哭。
桃子来小院的时候,林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请桃子来观礼。
因她的所谓“笄礼”,必然请不动十一娘她们。若十三娘来,说不定还不如不来。林嘉根本没打算开口。她从前只有肖晴一个朋友,肖晴如今有身孕了,孕妇不出门见人的,也来不了。
唯一仅剩的算是朋友的人,就是桃子了。
而且桃子,其实是某个人的眼睛。
桃子自然表示一定会来。
林嘉精神不好,瘦得更厉害。桃子看着心疼,找话题陪她说话闲扯。
便说起了肖晴娘。
“她实是我最羡慕的人。”林嘉道,“真希望我将来也能像她那样。”
走出小院,走出凌府,有个那样的归宿。
不必富贵,家有薄产,温饱即可。相公读书,婆母知礼。
待有了自己的孩儿,终身有靠,再不必飘零,再不必惶惶。
安心变老。
林嘉说的话,桃子一个字不漏地汇报给了凌昭。
凌昭的视线落在书案上摊着的手稿上。
这听起来就像是林嘉会想要的未来。她很早就表明心迹,有母亲遗命不得为妾。
但何止是母亲的遗命呢。她是和府里的妹妹们一起读书的,学的是一样的东西。课堂上会教什么,凌昭能想得到。
那些东西影响了她。但凡读过书的人,都一定或多或少地被影响。即便她只是个妾室的外甥女。
以及,梅林里的那些清晨,琴房里的那些时光,他们偶也会交谈。凌昭能看得出来,她身上有些东西绝不是做妾的姨母教的。
想来,只有她的生母。
那个妇人曾以良家子入宫,见识过那高墙之内的地方,还能安然出来,还能嫁人生子的,都不可能是愚笨之人。
在京城,能从后宫荣养出来的姑姑们,在勋贵间极为抢手,都被重金聘到府里教导贵女们。
林嘉的母亲,或许就是这样的人。
只可叹她去的时候林嘉还小,她寄人篱下,后面行事难免有杜姨娘的痕迹。
但透过那些痕迹,看到她的内里,她纵然行事圆滑柔软,但其实从不曾自轻自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