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易逝,再惊艳的人,也有光芒不再的那日。”
“那时我已经死了。”
“就是活着也是死了。”】
“……”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姬书意的视线无法从谢拂身上移开,却又似在走神,想到了什么。
十几年啊……
就够了吗?
写《民国遗事》的姬书意觉得够了,也觉得这样写还挺美,可真当生活在这个世界,真当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但凡想到对方身上只有那十几年,他便觉得可怕。
还好……
还好……
这里不是他写的那个世界,没有鹊桥仙,也没有谢先生。
原来觉得遗憾的事,此时却觉得庆幸。
*
《鸳鸯错》一炮而红,接连几天场场爆满,梅家班赚得盆满钵满,连许家班的新戏都没能把观众拉回来,班主当着众人的面笑得谦虚收敛,背地里却笑得畅快。
笑完后又去祠堂对着祖宗牌位哭,“爹啊,儿子总算没辜负您的期望,您放心,梅家班绝不会再儿子手里倒下去!”
有了《鸳鸯错》,梅班主心中跟吃了定心丸似的,并且已经打定主意要从姬书意手中得到更多的本子,最好能拉拢对方成为戏班的专用戏本先生。
毕竟思来想去,梅家班能再创辉煌,都是《鸳鸯错》的原因,归根究底,就是姬先生手中的戏本子。
自此,姬书意每次带着谢拂去梅家班,都得到了贵客待遇,戏班里的每个人都对他们笑脸相迎。
除了原来的戏本先生心里有些不舒服外,其他人没有半点别扭。
可是没办法,他写出来的就是没有别人写的火,若说以前还能闹闹脾气,表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现在他便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这就是现实。
姬书意没将对方的别扭放在心上,文人相轻,这样的态度再常见不过,人家也就是心里想想,面上却从未说过什么,他总不能率先找茬。
没想法,也没空。
因为梅班主求着他写新戏。
姬书意本不想那么着急,可梅班主加钱了,还翻倍加。
没办法,不是他没意志力,而是对方给的太多。
在金钱的驱使下,姬书意奋笔疾书,连半夜都在写。
谢拂帮不了他什么,便帮他点灯添油,校对错别字。
一个月的时间,《鸳鸯错》排了大半个月,在热度稍稍退下去时,姬书意终于将新的本子写好了。
《嫁良人》。
新戏写的是两对男女阴差阳错嫁错人,且因为属于盲婚哑嫁,直到婚后第三天回门,才发现嫁错人,也娶错人。
这戏前期以误会搞笑为主,中期发现真相的慌张错乱,后期的将错就错,并在相处中日久生情。
整个是欢喜剧,最后也是大团圆结局。
谢拂回想这人写的两部戏,怀疑对方穿越后发生了变异,这两本风格根本和《民国遗事》大相径庭,很难看出是同一个人写的。
虽然一个是小说一个是戏曲,但本质都是讲故事,他们讲的故事完全不同。
谢拂将戏本子看完后问,“你很喜欢大团圆结局?”
姬书意一愣,随后笑了一下道:“也不是。”
大团圆结局固然完美,能让人心情好,可他其实很爱各种残缺美,be美,否则也不会在《民国遗事》中写出那样的角色,并钟爱于他。
“这个世界已经够苦了,be太多,根本不缺,不如写一些好的结局。”
“be?”
“就是坏的,糟糕的结局。”
姬书意给梅家班送稿子,却因为是下雨天,他嫌麻烦,没让谢拂跟着去,自己一个人出门。
谢拂不肯,他便道:“你一来一回还要弄湿衣服,是想让我多替你洗一身衣服吗?”
“放心,这雨不大,多半待会儿就停了,你在家做好饭等我回来。”姬书意又劝道。
此言一出,谢拂只能作罢,不然就是不替对方考虑。
他在家等着,可雨非但没有停,反而还越下越大,窗外雷雨声不断,随着风飘飞进了屋里,在桌上落了点点水迹。
谢拂将上面的纸张笔墨收进抽屉里,又关上窗户,将连续不断的雨声和些许雷声隔绝在外。
许是雷雨声嘈杂,让人心绪不宁,谢拂本想睡一会儿,却没心情,他在灶台上煨着饭,想着等姬书意回来便能吃。
可他等啊等,却始终没等到姬书意回来。
又过了好半天,谢拂不打算再等下去,他拿出家里剩下的唯一那把雨伞出门。
雨变小了点,雷声却未停,谢拂刚走进雨中,便觉得后悔,因为站在雨中才会发现,这样的风雨下,这把雨伞的作用有限,即便撑着伞,用不了多久,浑身也会被打湿。
姬书意不让他出门,多半也是因为如此。
谢拂微微皱眉,刚走出巷子口,脚步便微微一顿。
他的视线落在远处一瘸一拐缓慢走来的人身上,对方并未撑伞,左手抱着右手,也不知是何原因,脚下也不稳,姬书意被淋得看不清前路,却仍是在谢拂出现时下意识停下脚步。
谢拂看着他的视线微凝,双唇微抿,几步上前,将伞撑在姬书意头顶。
姬书意看了看他,“我用不着。”
已经被淋湿了,根本用不着伞。
谢拂却依然固执地为他撑伞,自己淋湿也不在意。
姬书意见状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加快脚步要回去。
谢拂却一把拉住他。
“干什么?”姬书意被他抓住的手臂微颤,虽然很快克制住,但刚开始下意识的动作却未逃过谢拂的注意。
“去医馆。”谢拂斩钉截铁道。
姬书意看着他,对上那双坚定的视线,便心知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犹豫了片刻,他才道:“没钱。”
他的钱都被抢走了。
谢拂将伞递给他,转身跑回家里取了钱来。
只是这样一来一回,他的身上也湿得差不多了。
一刻钟后,两人出现在医馆中。
街上大大小小的店铺都关门,还好医馆开着,否则谢拂还要敲门喊许久。
大夫看了看姬书意的伤,“手臂小腿都有骨头受伤,得先正骨,再上药,其他只是皮外伤。”
听到这话时,谢拂的眼眸深沉一瞬。
他看了看姬书意,对方却避开他的视线,显然不愿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他。
但是即便不说,谢拂也差不多能猜到。
没钱,受伤,伞也没了,多半是遇到了抢劫。
包扎了伤,又开了药,两人便一同回去。
换了衣服,谢拂扶着姬书意上床休息。自己则是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也不知他去做什么,总之到了傍晚姬书意醒来,才见他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拿着姬书意喜欢吃的那家店的卤肉,还有一根大骨,看样子应当是要炖汤。
姬书意这伤一养就是一个月,直到一个月后,他才去梅家班。
刚到了梅家班,便受到了梅班主的热情欢迎,差点没热泪盈眶,“姬先生,我差点以为你要弃我们而去……”
姬书意:“……”
他不过是一个月没去梅家班,至于这么夸张吗?
姬书意不知道,一个月没出现,梅班主差点以为他走了,以后不打算再给梅家班戏本子。
现在知道是养伤,是误会,梅班主喜极而泣,万分感谢姬书意!
许久没见,梅班主也乐得跟姬书意讲八卦?
“对门许家班的班主不知道怎么了,前段时间被人套麻袋打了,还找不到人,别说罪魁祸首,连打他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说话都盖不住梅班主幸灾乐祸的模样。
姬书意只随口应了一句,根本没将它放在心上。
他也说了自己受伤的原因,算是解释,却没注意到梅班主表情微微凝固。
前脚姬书意被抢,后脚许家班班主被打,这……是巧合?
见姬书意一脸没放在心上的模样,梅班主想了想,也没提醒。
他转而笑眯眯说起了其他,“姬先生,您写的新戏又火了,有位少爷是个戏痴,一直想见见您,今儿他正巧也来了,不知您方便不方便?”
姬书意微微挑眉。
梅班主脸上不见为难,想来对方应当真是戏痴,至少不是麻烦人,听起来应该还有点地位。
“自然。”
梅班主欢喜出去,没一会儿,便领着一个年轻人进来。
“姬先生,这是薛家三少爷。”
薛三少爷见到姬书意便是双眼微亮,礼貌执手:“在下薛望,久仰先生大名!”
薛望?
姬书意表情一顿,“敢问阁下是哪个字?”
“望子成龙的望。”
【他出身官宦世家,父母皆望子成龙,他却偏偏活成了世人眼中的纨绔,认为人生在世不如及时行乐。
薛吟曾与长辈一样,对三叔恨铁不成钢,可后来方知他是薛家最洒脱看得开之人。
乱世烽火中,纨绔或者人才,又有何不同,不过都是烽烟中的一粒沙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