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道硬菜,哪怕是口味偏清淡一些的谢青章,都多用了几筷子。而叶柏更是埋头吃肉,看上去吃得极香,显然也是喜欢的。至于屋外的杜昉等人,已经开始热火朝天地抢菜,身体力行地表明自己有多喜爱这道胡羊焖饼。
唯有孟桑,她的反应与众人截然相反,吃了一块羊肉和一片面饼后,再没将筷子伸向胡羊焖饼。
孟桑本以为自己吃些美食,心情就会好许多,但真到了眼下,却越吃越没胃口。无论是胡羊焖饼,还是蒸蛋、清炒胡萝卜,没有一样能挽留住孟桑的胃。
眼下正值傍晚,城中集市的空地上燃起了火堆,胡姬们围着火堆翩翩起舞,歌声动人。而孟桑等人租的小院,恰好靠近敦煌城最热闹的集市。
听着小院外头隐隐传来的乐曲声,孟桑心中愈发烦躁,搁下碗筷,欲要端起杏皮水喝一口。
然而她刚尝了一口杏皮水的酸甜滋味,当即胃口更差了,立马将碗放下。
孟桑的这番异样举动,不可避免地落入一直密切关注着她一举一动的谢青章二人眼中。
二人刚想说些什么,就瞧见孟桑倏地站起,皱眉道:“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说罢,孟桑也不等谢青章他们反应,独自回了东边屋子。
被留在堂内的谢青章与叶柏大眼瞪小眼,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青章看着孟桑没动几口的饭碗,眉间浮现一丝忧虑,隐隐察觉到孟桑的反常要比他和叶柏所料想的情形更为严重。
他朝叶柏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温声道:“你先用,我去屋里瞧瞧你阿姐。”
叶柏忧心忡忡地点头:“嗯。”
谢青章没有立即转身去屋内,而是先去庖屋取了一碗温热水,往里头添了些孟桑最喜欢的桂花蜜,然后才抬手敲了两下屋门。
“桑桑?”
屋内静了几瞬,随后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
“……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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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谢青章推开门,撩开帘子进屋,又妥帖地将屋门带上。
屋内,孟桑已经褪去鞋袜,头朝里侧躺在床榻上。她听见身后的动静,深呼吸了好几口,这才犹犹豫豫地转过身来。
孟桑看着一脸温和笑意、包容体贴的自家夫君,心中倏地静了,那股烦躁也忽然消失不少,旋即涌上来许多说不清缘由的委屈和愧疚。
她瘪了瘪嘴,耷拉下眼皮,伸手去拽谢青章的衣角,但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谢青章看她眉眼间舒展许多,心下一定,即便瞧见孟桑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也没有那么着急了。
他在榻边坐下,单手将人半搂到怀中,低声哄她:“水中添了你最喜欢的桂花蜜,喝一些吧,好不好?”
闻言,孟桑无声点头,就着对方的手喝了几口碗中的甜水。
喝着喝着,孟桑心头的委屈和愧疚之情更重,鼻子深处浮现一股酸意,眼眶也红了。
忽然,“啪嗒”一声。
一颗豆大的泪珠砸进碗里,与甜水混在一起。
谢青章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声,当即把碗放到一边,双手搂住孟桑,柔声哄她:“怎么了,是蜜加得不好吗?太多了,还是太少了?”
“无妨的,我再去换一碗就是了。”
话音刚落,怀中人就猛地往上扑,平日里总是带着笑的脸上哭得梨花带雨。
孟桑心中情绪起来,顾不得太多,不停抽噎:“是我不好!明明,明明我知道不关你的事,可我……呜呜呜,可我就是忍不住!”
“阿章,我不想这般胡乱发脾气的。我,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呜呜呜……”
这一番话入耳,谢青章是又疼惜又觉得好笑,连忙将人抱住,并且一下又一下轻轻抚着孟桑的后背:“无妨的,无妨的……桑桑会因为胡姬而不快,究其内里,是因喜爱生出独占的念头。”
“夫人这般情深,我因此觉得欢喜还来不及,怎会生你的气呢?”
孟桑哭哭啼啼,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来,杏眼眨啊眨得惹人生怜:“真,真的?”
谢青章笑了,俯身吻了一下她眼角的泪痕。
“千真万确。”
孟桑好受许多,哭声渐止,理智也慢慢回到脑子里。她回过神来,看着谢青章含笑的双眸,想起方才的场景,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耳尖与眼尾一般红红的。
与其同时,她再度听见外头断断续续传来的乐曲声,当即情绪再度上头,面色一臭。
见状,谢青章心中突然有了主意。他莞尔一笑,开口问道:“夫人想不想看跳舞?”
孟桑立马会意,飘到宅子外的注意力悉数被拽回到谢青章身上,眨巴眨巴杏眼:“夫君,我只想看你跳。”
上一回看谢青章跳舞,还是刚成婚的那几日。后来,他们随着孟知味二人出长安,又在大雍各地游历,渐渐就没有空暇折腾这些了。
孟桑在记忆里搜刮了一番谢青章的舞姿,忍不住咽了咽津液,心中发痒。
那,那确实是挺好看哈……
嘿嘿……
谢青章见她面上转晴,便晓得自己这一招使对了。
顾及着外头还有叶柏在,他并不准备闹出太大动静,直将屋内一些物什搬到墙边,随后脱了外袍,松了松领口、袖口。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一举一动甚至隐隐切合外头的乐曲声。
孟桑看着眼前美男脱衣的盛景,心里发痒,压根顾不得什么劳什子的胡姬,而是一骨碌坐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谢青章的一举一动。
做好准备之后,谢青章侧耳听了一会儿节奏欢快的乐曲和鼓点,随后勾了勾唇角,倏地脚下发力。
胡旋舞,光看字面意思便也晓得,这支舞蹈与旋转有关。一开始,多是美貌胡姬穿着色泽鲜艳的服装,发间、腰间佩戴锦带或珠串等首饰,转变各种姿势来不停转圈。后来,这支女子独舞渐渐变得男女皆宜,甚至演变出集体舞。①
女子跳胡旋舞,娇俏、活泼、美艳……各色风格都有,但或多或少会带上女儿家的柔美。
而谢青章的舞姿中,却从始至终带着一丝洒脱和自在。虽然他受限于脚下有限空地,且衣着也不够华丽,但那种不间断的旋转,点到即止、干净利落的动作,无一不透露出别样的美感。
更不必提,这人在旋转时,一双含笑的眸子总会精准无误地盯住孟桑。他眼中浓到要溢出的专注、深情,直直撞进孟桑心底,于无声中缓缓消去孟桑心中的躁动、不安、伤感等许多复杂情绪。
孟桑被男色迷了眼,用尽最后理智克制住要吹口哨的冲动,脑海中晕晕乎乎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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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胡姬、胡旋舞啊,都没有她家夫君好看。
嘿嘿,谢青章,她一个人的。
……
当日,经谢青章这一舞,孟桑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立马精神起来,再不去纠结什么胡姬。
只不过,虽然她被谢青章劝着出去又吃了些暮食,但胃口却仍然不怎么好,除了蒸蛋之外,只有清炒胡萝卜、胡羊焖肉里的面饼能让她多用几筷子。
谢青章将这番情景看在眼底,难免有些担忧。
孟桑本人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一年四季,总有些时候是没胃口的,这实在没什么稀奇。
而叶柏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信哪个才好。小郎君沉吟许久,最后决定多看两天情形再决定站哪一边。
……
没过几天,便是除夕。
孟桑当天正想着早起去筹备年夜饭,然而一去到庖屋,见了刚买回来的带血羊肉,她当即泛起恶心,扑到门边上不停干呕。
此番动静一出,屋内的谢青章、叶柏,院子里的杜昉、白九等人呼啦啦都围了过来。
孟桑止住这一波恶心,抬眼就瞧见乌泱泱一片人,连忙摆手:“无妨,就是羊肉膻味太冲,闻着难受。”
众人大眼看小眼,半信半疑地互相交换眼神,欲要离去。
走了没几步,就瞧见刚刚转身返回庖屋的孟桑,又一次扑到门边,再度干呕起来。
谢青章蹙眉,上前扶着孟桑,不断帮她顺气。而叶柏紧张地捧着温水,随时准备递上去,好让孟桑漱口。
看着孟桑止住干呕,直起身来,又扫了一眼庖屋里的食材,谢青章微微眯眼,下意识联想起孟桑近些时日反常的情绪,心头忽然闪过一种猜测。
他半是期待半是忐忑,脸上也绷着,嗓子略微有些哑:“桑桑,白九会医术,让她给你把一下脉吧。”
孟桑刚接过叶柏手中的水碗喝了一口水,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当即明白过来谢青章的意思。
她有些紧张,下意识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盯着谢青章:“不,不会吧?”
在场大多数人,包括叶柏在内,都听明白二人的话里含义。顿时,一个个的眼睛都亮了。
尤其是叶柏,一双圆眼瞪得更圆,只差直接黏在孟桑肚子上。
“先瞧瞧,万一呢?”谢青章定了定神,示意白九上前。
白九一动,周边无数人纷纷让出地方。
孟桑到屋内坐稳,伸出手搭在桌上。看着白九十分严肃地将手指搭在她的手腕处,孟桑越发紧张,杏眼眨得飞快。
“怎,怎样?”
白九没有立即应答,反复号了三回脉象,方才呼出一口气,面上露出
灿烂笑意,狠狠点头:“有了!”
即便心里有了猜测,谢青章和孟桑仍然忍不住怔了几瞬,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仿若身处梦中。
直至叶柏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清了清嗓子,朝着孟桑的小腹,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虽然不晓得你是小女郎还是小郎君,但是你要记清楚,我是你的阿舅哦!”
“你乖一些,等你出来了,阿舅陪你玩。什么蹴鞠,什么鲁班锁……”
孟桑与谢青章方才回过神来,相视一笑,而堵在屋门口、不敢进来的杜昉等人面上也带着喜色,开始低声欢呼,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
“有小郎君了!”
“殿下和驸马得知这个消息,必定欢喜!”
“郎君,大喜事啊,咳咳,是不是应当来些喜钱?”
“夫人有身孕,主子也不懂厨艺,那今日除夕的年夜饭怎么办?白九来做?”
“都行吧,反正不能累着咱们夫人和小郎君!”
“……”
七嘴八舌之中,谢青章只觉得自己终于落到了实处,缓步上前,轻轻握住孟桑的手。
“桑桑……”
“嗯!”孟桑唇角微翘,没有说太多,只依恋地反握住对方温暖的手掌。
岁岁年年,幸得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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