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裹着残枝落叶飘远, 外头阴沉沉的,似是随时要落雨。
梁适被许清竹的笑晃了眼,片刻后自知失言, 转移了话题,“外头应该还要下雨, 你带伞了吗?”
“梁老师。”许清竹看向她,“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梁适抿唇,知道逃不过自己挖的坑, 便随意道:“我是说我自己,有点纠结要不要去找我父母。”
许清竹目光紧紧地盯着她, 良久轻轻叹息, 直白地和她说:“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但如果你是想试探我的事情, 可以直接问, 我不太喜欢绕弯子。”
梁适:“……”
以前你千方百计来试探的时候, 我可没看出来你不喜欢绕弯子!
她也只是在心里悄悄吐槽,也没敢和许清竹说。
说了怕又是一场辩论,她抵挡不住许清竹的阴阳怪气。
主要是许清竹一旦开始阴阳怪气, 气氛最后总会往奇奇怪怪的方向走。
她有点承受不住。
于是她嘴硬道:“我真的是想问我自己。”
“所以你是知道我身上有过什么的。”许清竹说:“正常不应该是先好奇我身上也有这种事?”
梁适:“……”
又被套路了。
梁适看着她, 无奈道:“许老师, 我这辈子走过最远的路就是你的套路。”
许清竹把书包拉链拉好, 梁适在她要背之前顺手拎过来。
许清竹也没拒绝,只是轻笑,“只能说梁老师太不会伪装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梁适小心翼翼地问。
反正话都说到了这一步, 要是不问些什么, 都对不起自己遭受的阴阳怪气。
毕竟她还有一个任务的。
完成了这个任务, 她凑一凑, 说不准能在海舟市凑个房子首付。
没办法,她向来不喜欢租房子住。
犹记得她当初挣了钱就要买房的时候,惊呆了经纪人和助理,都觉得她太早了。
毕竟艺人住酒店的时间远比在自己房子里住的时间长,而且酒店有剧组给报销,她买房一点儿都不划算。
但梁适说,有房就意味着有家了。
她可以将爷爷奶奶的骨灰盒供奉在家里,有一个随时能栖息的地方。
尽管没什么烟火气,但那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空间。
那会儿王姐说,她对买房有执念。
而她拥有自己房子的时候,站在门口的满足感不是寻常小事能比拟的。
和她的电影上映以后,她取得了一水好评的满足感不相上下。
况且这个都是要看许清竹态度的,要是许清竹也很想知道,那就是双赢!
梁适那被压下去的心思再次活泛起来。
“你对那些流言。”梁适问:“有信过吗?”
许清竹皱眉,摇头:“没有。”
“这么坚定?”梁适诧异:“一般不都会有所怀疑么?”
“这圈子里的流言太多了,和实际不相符的也很多,今天你和一个人走在一起,可能隔一天就会传来你们订婚了的消息。”许清竹微笑:“谣言止于智者。”
梁适:“……”
“那要是真的呢?”梁适说:“你会错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哎。”
“还好吧。”许清竹说:“我现在有父母。”
她顿了下,系好安全带后看向梁适:“梁老师,你觉得我们现在还是会需要父母的时候吗?”
梁适呼吸一滞,“昂?”
“如果那些流言是真的,那我的父亲也去世了。”许清竹说:“我再纠结这些没有意义。包括你,你现...
在说要去找亲生父母,我不反对,但只能说结果可能不尽如人意。”
天冷,车里开了暖风。
许清竹理智地给她分析着现在状况,“如果梁夫人说得是真的,那你是属于被遗弃的存在,找到以后又怎么样呢?她们说不准已经有了下一个小朋友,或者是各自组建家庭,你的出现会让他们觉得为难。她们如果经济状况好,那她们的小孩可能会担心你分家产,如果她们经济状况不好,那你可能要养她们。最好的结果其实就是找到了,但各自安好。”
梁适:“……”
不得不说,许清竹说得很有道理。
尽管有些冷漠。
其实对于梁适来说,她是没有动过找自己亲生父母心思的。
理由和许清竹说得那些差不多。
她们现在确实也过了需要父母给予爱的时候,所以没必要执着。
如果说真的顺其自然找到了,那就认亲。
对方不愿意的话,那就当没有。
反正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也过来了,没必要再因为这种事给自己添堵了。
梁适点头,认可她的说法:“许老师,我也是这样想的。”
许清竹找了个抱枕垫在车窗上,轻靠着休息,“那还蛮好的。”
梁适犹豫片刻,又说:“你刚才说要是好奇你的事情,可以直接问是吗?”
“嗯。”许清竹说:“但我不一定会回答。”
既然许清竹这么说了,梁适胆子便又大了点儿,但又和她确认了一遍,“我可以随便问,你不会生气,对吗?”
许清竹皱眉,似是不可置信:“你不会问出什么智障问题吧?”
梁适:“……”
“那得看你判断智障的标准是什么了。”梁适说。
许清竹:“……最好挑点有回答意义的。”
梁适思考之后,决定还是问一下。
“你没想过去验DNA吗?”梁适问:“两个小时就能出来结果,为什么要不停猜来猜去呢?”
“我没猜啊。”许清竹理直气壮地说:“是你好奇,我基本上没怎么好奇过。”
梁适:“?”
这一瞬间,她觉得许清竹的理智可能超出自己的想象。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这么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吗?
梁适自认不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包括原来,大家都觉得她佛系得不像个人。
但来了这里以后,一次次被刷新三观,一次次对各种事情好奇。
她的生活仿佛是一个拼图,丢失了很多板块。
起初还好,可以说服自己不去在意。
但现在随着拼图板块越来越多,就像是有强迫症似的,必须要把这个拼图拼完整,所以不断地去挖掘真相。
根本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
但许清竹在这种事情上竟然可以压住。
梁适错愕的表情太明显,惹得许清竹轻笑,“很惊讶吗?”
梁适疯狂点头。
许清竹那清冷声线在车内响起,“我祖父母在我小时候时常会提起我舅舅,他们偶尔会抱怨他没有责任心,不继承家业,偶尔会在想起他的时候掉眼泪,会怀念他的好。但对我来说他只是一个名字,我从来没见过,甚至在我祖父母去世以后,我家连一张舅舅的照片都没有。”
“我妈每年带我们去舅舅墓前祭拜,都会说把我们照顾得很好,着重会强调我。”许清竹说:“而我的父母,对于我来说就是最好的选择。”
她看向梁适:“人一生有两对父母,一对是生你的父母 ,另一对是养你的父母。相比起来,我认后者。而...
且她们都选择瞒着我,说明不愿意让我知道,那我的童年也算幸福,成长过程也算顺利,没必要好奇这种东西,让所有人都不舒服。”
梁适:“……”
这一下子给了梁适心头重击。
分分钟,格局就打开了!
梁适以前还当许清竹不知道,其实许清竹只是不愿意去戳破。
爱她的人给她织就了海市蜃楼,那她就在海市蜃楼里待着。
许清竹不好奇,所以不信流言,也不去查。
“那你舅妈呢?”梁适又问:“你也没好奇过吗?”
“我舅舅一生没结婚,能叫得上名字的女朋友就那一个,在我舅舅去世以后也失踪了。”许清竹轻笑,“我哪来的舅妈?”
梁适:“……”
是她狭隘了。
她忽然就明白,这一百三十万就是系统挖的坑。
不可能拿到的。
狗系统!
梁适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梁适之前送许清娅来过一次许家,所以这次轻车熟路。
她们到了之后还没进家,就一起去了墓园。
墓园在郊外,和浅水湾来许家是一个方向,开车半个多小时。
郊外和城内气候不一样,湿度更高,还飘着细细密密的雨丝。
梁适一路跟着许家的车,到了之后先下车撑开伞,然后又去副驾那儿接许清竹。
结果看到许清竹从书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露出个边缘。
她便把伞拿远一些,结果许清竹把书包直接放在后排,什么都没往出拿,兀自下了车。
梁适立刻给她撑上。
许清娅一个人撑了把小蓝伞,站在雨里看她俩,“你们就带了一把伞?”
许清竹面不改色地应:“嗯。”
梁适:“?”
她开始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不过这也只是个小插曲。
进入墓园之后还要走好远的路,许光耀和盛琳琅也同撑一把伞,许光耀身形高大,越发显得盛琳琅瘦弱。
不知为何,梁适从背后看,莫名觉得盛琳琅的背影萧索。
这世上和她有直系血缘关系的人,好像只剩下了两个女儿。
父母因为唯一的弟弟生了心病,早早去世。
只剩下她来撑着偌大一个盛家。
其实仔细想想也能想明白,这么多年,许光耀虽然不是做生意的料,但对于盛琳琅和两个女儿确实好,可能有些性格里自带的卑劣,譬如自大和独断无法改变,但他是个合格的父亲,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女儿好。
盛琳琅当年承担了那么大的事儿,一直也都是许光耀在她身边陪着。
梁适忽然觉得,盛琳琅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盛琳琅年轻时貌美,说一句是海舟市第一美人也不过分,大把的青年才俊和漂亮女人来追求她,但她偏挑中了许光耀。
因为她知道,人不可能永远貌美,而那些冲着盛家和她的美貌来的人,很可能在她人老珠黄之后出轨或是吞并盛家,尤其是那些自家企业也做得不错的。
没谁能拒绝盛家这块饼。
或许不少人当年都嘲笑盛琳琅傻,但对于盛琳琅来说,她做了一个不算错误的决定。
起码两个女儿都养得很好。
墓园很大,这里埋葬着盛家父母,也埋葬着盛清林。
盛琳琅将带的花放在盛清林墓前,雨丝细密,显得萧索但祥和。
良久,盛琳琅招呼梁适和许清竹过去,像一个大家长似的,低声和盛清林介绍,“清林,这是梁适,清竹的妻子。长得漂亮...
吧?和咱们清竹一样漂亮。”
“她人也很好,清竹也很喜欢,之前她们结婚时没来看你,现在也见到了,也算是了了一个心愿。”盛琳琅介绍完梁适之后又喊许清娅过去,唠叨了两句成绩,还说许清娅一点儿都不像她舅舅,不聪明。
许清娅撇嘴,但也没反驳。
尽管她的成绩是全年级第一。
但许家人都知道,一年中的三个日子里是绝对不能惹盛琳琅的,分别是盛家父母的忌日以及盛清林的忌日。
不然她妈就会像变了个人似的,要么是无止境地哭,要么是发脾气。
这么多年,都已经成为了盛家的“潜规则”。
在祭拜完盛清林之后,又在盛家父母的墓前站了一会儿。
梁适站在那儿默哀了几分钟后,抬起头目光随意一扫,然后发现了一抹黑色身影。
只是一个背影,但带给梁适异常熟悉的感觉。
对方穿着黑色旗袍,一步一步往墓园外走去,摇曳生姿。
梁适立刻拽了下许清竹,示意她往那边看,许清竹顿时瞪大眼睛,和她做口型:“杨佳妮?”
梁适点头。
她们看着杨佳妮的背影消失在墓园之中。
昨晚推断的那些结论,仿佛近在眼前可以验证。
在许光耀她们打算离开的时候,许清竹忽地问:“爸妈,你们认识启达公司的齐总吗?就那个出了名的爱护家庭的人。”
许光耀闻言皱眉,“怎么了?”
“就是随口一问。”许清竹也没将梁适的那些事说出来,随便找了个借口:“最近和他太太见了一面,感觉那个齐总不是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
“是佳妮吗?”盛琳琅忽然问。
许清竹点头:“对对对,她太太叫杨佳妮。妈,你认识?”
在萧瑟雨里,一阵秋风刮过,冷得人们打了个寒颤。
雨势渐大,梁适将伞往许清竹那边偏了偏,自己半侧肩膀露在外边,但许清竹不动声色地往她身边靠了靠,然后手扶着她的手腕,将伞的方向摆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