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有经验, 不用怕。”
夏白渊直起腰,黑色的布料吸尽月色,眼神浅淡。
比起牢房, 甜品店要更适合他们。夏白渊就像站在货柜前,思考着哪块甜品更符合他的口味。
陆昔坐在地上, 半托着腮,撩着眼皮看他。
夏白渊:“有什么问题吗?”
陆昔看着他,夏白渊一手插在口袋里, 另一手握着长鞭, 鞭尾在地上游曳, 绕着圈圈。
这种话被夏白渊说出口,确实很有可信度。
但是夏白渊怎么可以成为通缉犯呢?
陆昔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通缉犯?哟, 开什么玩笑?
他放下撑着脸颊的手, 脸上折叠的痕迹快速淡去,陆昔咧了咧嘴角:“想什么呢?”
他伸手去拉夏白渊的手。
夏白渊抬着下巴, 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昔,只几眼就看出了陆昔的心不在焉——他一点也没有考虑自己的方案。
于是夏白渊拒绝了陆昔的亲近,他必不可能在这时候中糖衣炮弹。
他一挥手,鞭子在空中甩出嘹亮的破空声, 半真半假地说:“给我老实点!”
陆昔张开嘴, 发出了一声懒洋洋的惨叫:“啊,啊啊啊。”
那种叛逆,那种嚣张,简直都快溢出来了。
夏白渊给气笑了。
他还从来没见过陆昔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心里不解得很。
这是最好的方案, 陆昔不会死, 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在虫族的各个角落里顽强地活下去。
他无法理解,陆昔为什么不肯配合自己。
夏白渊扔掉鞭子,咵嚓一下半蹲在陆昔面前,两人视线齐平,银发雌虫表情冰冷。
他伸出双手,捏住陆昔的脸,用力往两边拉开。
陆昔的脸看着棱角分明,一拉却显出了惊人的弹性。
夏白渊:“快说,你答应了。”
陆昔顽强抵抗,沉默应对。
夏白渊眯起眼,手又用了一点劲:“陆昔,你倔什么?”
陆昔的眼眶里积蓄了完全无法控制的生理性泪水,梗着脖子不肯服软。
你怎么可以是通缉犯?
你应当站在虫族的巅峰,你理应扬名立万,叫所有虫族都知晓你的名字。
科教书一改再改,但永远不会删减属于你的时代。
陆昔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夏白渊的眼睛,夏白渊受不了他这样看自己,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他“……”了一下,最后还是松开手。
只是事关紧急,夏白渊冷硬地说:“你明明不是胡闹的性格。”
陆昔白皙的脸颊上有很明显的红痕,可见夏白渊用的劲不小。
他默默地搓了搓脸颊,这红痕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像水墨画似的晕开了。
陆昔知道自己理亏,怂了吧唧的腔都不敢开,只是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一看夏白渊,再看一看。
乍一下,他那面无表情的脸,加上还有些红的眼眶,居然露出了一丝委屈的气息。
...
这幅光景,让夏白渊不由得想起以前自己和雌父流浪到某个城市时,遇见的一只流浪狗。
黄色的长毛,耳朵残缺了一个角,总是趴在某个垃圾堆上,一遇到人就会呜呜咽咽地叫,可怜极了——于是路过的人都会给他分点东西。
谁能想到,这样的一只狗,竟然会是街霸呢?
夏白渊冷冷地看着陆昔,咬着后槽牙道:“那怎么办?”
语气里是不易察觉的妥协。
没办法,懂得理论和实践操作永远不是一回事。
夏白渊自己也没少给那只流浪狗分过面包,能怎么办?
都怪陆昔长得过分好看。
陆昔当然敏锐地察觉到了夏白渊的动摇,伸手摸了摸夏白渊微微发汗的手心:“抓我的那个警官,他叫黄警官。”
夏白渊哼了一声,打断他的话:“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虫。”
陆昔没忍住笑,缓了缓才道:“他跟我聊了一会儿,你猜他说什么?”
夏白渊:“什么?”
陆昔清了清嗓子,模仿着黄警官的语气说:“别担心,以我的经验来看,没有确凿的证据最多把你毒打一顿,咱们雌虫皮糙肉厚的嘛,忍忍就过去了。”
他学得像极了,连那股子圆滑的老油条气质都拿捏得到位。
夏白渊幽幽地看着他:“哦?这时候你又是雌虫了?你病好了?”
陆昔:“……”
得,埋了这么久的包袱,在这种节骨眼上抖了,没天理了这是。
陆昔抱住夏白渊,他的腰劲瘦柔韧,抱在怀里实实在在的,和陆昔很是贴合。
陆昔将下巴压在银发雌虫的肩窝里,顿时生出了一种恰恰好的满足感。
他眯起眼睛,喟叹一声:“别担心,会有办法的……”
夏白渊僵硬的肌肉终于一点点软化了下来。
他伸出手抱住了陆昔的肩,语气微凉:“这种话有用的话,我雌父早就好了。”
陆昔不服气:“可我说了,他就好了。”
夏白渊沉默了。
陆昔说的是事实,他无法反驳。
举个……单薄点的例子,他数十年的生命在某一个节点,干脆利落地截成了两半。
前一部分占据了他生命的绝大多数时间,阴暗、潮湿、扭曲,被涂上了浓重的紫黑色,雌父是唯一支撑他走下去的存在。
后一部分对比起来是那样地短暂,甚至只是几个月的时间。但这短短的一小截生命,却如同一首轻快活泼而又甜美的协奏曲,在演奏厅金色的空气里掀起汹涌的浪潮。
而这个节点,就是陆昔。
夏白渊闭上眼,鼻息间充斥着陆昔的味道。
他们用的是同样的沐浴露,夏白渊喜欢冷一些的气味,这会让他头脑清醒。但陆昔闻起来却是暖的,有种雪中火炉的味道,很难才能不沉溺。
当一件事发生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时,人们会称呼其为臆想。
当这概率近乎为...
零的事终于发生时,人们称之为奇迹。
奇迹不会一次又一次地发生。
“还需要一点时间,”陆昔的声音贴着夏白渊的耳朵,“很快就会没事的。”
夏白渊的耳尖微微动了动。
假如奇迹一次又一次地发生,那其中一定有着不可知的力量。
“好,”夏白渊轻声道:“我等你。”
或许虫神终于眷顾他,夏白渊愿意相信陆昔——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真。
……
陆昔:“啊……”
夏白渊:“怎么了?”
陆昔:“我惨叫得这么好,待会儿那四个人回来一看我这囫囵整个都好好的,是不是有点奇怪?”
夏白渊:“啊,我会那个——看起来很严重,但是实际上不痛的伤痕。”
陆昔:“……好东西。”
夏白渊:“我经验很多的,不用担心。”
面上不显,但听口气是很得意的样子。
————
精彩纷呈的一夜过去,至今我们无法得知那四位守在屋外可亲可敬的雌虫是什么心情,但从他们第二天好心给陆昔带了药膏和早饭来看,这四位雌虫还是有些柔软心肠的。
“多吃点,待会儿有力气抗揍。”
“多谢。”
陆昔双手手腕上都铐着黑色的电子镣铐,这种镣铐可以发出高压电流,据说最顶级的雌虫也禁不上一下,当场就能昏迷。
当然,像陆昔这样“低级”的雌虫,是不会给他戴那种高规格的镣铐,他这带的是监狱里的基础款。
简陋、平平无奇,看上去就像是个毫无用处的铁箍,不像电视剧里看到的那样酷炫。
也不沉,陆昔收下药膏,但那盒饭他却没吃。总不能叫一个“挨了一夜毒打”的虫第二天还能精神饱满干掉一大碗饭吧?那也太崩人设了。
黑发红眸的虫族虚弱地靠坐在墙上,他身上尽是伤口,嘴角青紫,鲜红的眸子朦朦胧胧,氤氲着忧郁的雾气。
但他还是勉强抬起头,对站在栏杆外的警官尽力扬起一抹微笑:“我感觉好多了。”
天哪!
警官吧嗒一下捂住了心口:这只雌虫还那么小,还是刚成年的!你看他那瘦弱的小身板,怎么受得住洛可那种变态的鞭笞?你看他那精致的小脸蛋,要多狠心才能下得去手啊!
这么乖巧的小雌虫,怎么可能会是罪犯呢?一定是弄错了!
警官看了一眼陆昔,又看了看自己发达的肱二头肌,觉得陆昔简直像一块脆弱的玻璃。
他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对洛可的埋怨,本来陆昔就得挨一顿打,但判决还没下来,这顿打可不能算作惩罚。
新伤加旧伤,这可怎么熬得住?
警官转过头,不留痕迹地瞥了一眼洛可。
披着风衣的绷带雌虫独自站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完全看不出他会是做出那等行径的低劣雌虫。
呸!
警官低声对陆昔道:“多少吃一点,你之后还...
有得受哩……”
黑发虫族一愣,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拿起地上的盒饭艰难地吃了起来,不时因为牵拉到伤口而倒抽一口气。
警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造孽哦。
朝阳一点点爬上中天,日光逐渐热烈,终于驱散了一些寒意。
九点是出发的时候,所有和阿德莱一案有关的嫌疑者都会被统一集中在候审厅中,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一般来说没那么快,阿德莱毕竟只是一只低级雄虫,还有许多案子排队等着判决。
但这次的案件影响太大了,不得不提前做出判决。
不久前,一个视频在网上流传开来,犹如炸弹似的点爆了民众们的愤慨之情。
视频里的雄虫躺在床上,安静的睡颜看起来是那样纯净美好,雌虫们一边嗷嗷叫着一边疯狂截图。
从旁边伸出一只粗糙的手,那是他雌父的手,伴随着呼唤声:“阿德莱,醒醒,该起床啦。”
雄虫皱起眉头,困倦地翻了个身,那懵懂的神态不知融化了多少雌虫的心。
不知多少雌虫当场就发誓以后一定要守护这只雄虫。
可当这只名为阿德莱睁开眼睛后,观众们期待的可可爱爱日常并没有到来。
雄虫眼里的朦胧渐渐褪去,当他终于清醒时,庞大的恐惧将他的脸扭曲成一团,他一边尖叫着一边疯狂往角落里钻去。
任谁都听得出那叫声的凄厉惨烈,无法想象这种雄虫到底遭受了多么恐怖的对待,才会变成这样疯狂的样子。
守护着阿德莱的雌虫抓住阿德莱的手,努力安抚:“阿德莱,你看看我,我是你的雌父啊!”
“有雌父在这里,谁也不能再伤害你——”
但阿德莱却挣扎得越发激烈,恐惧渐渐变成了绝望,眼神越发空洞,最后他惨笑一声,用力将头撞向墙壁,在雌父的震惊中昏了过去。
整个房间只剩下雌父带着泣音的声音。
“我的阿德莱,他是那样地乖巧,善良。他善良到甚至主动去了南盛军校,他说过军雌保护了虫族,所以他要保护军雌。”
“我虽然担心,但他坚持不肯放弃,我又想着那可是南盛军校,我的雄子一定不会有问题,这才放了手。可谁知——”
“我的雄子,竟然在学校里被吓疯了!”
镜头一转,对准了阿德莱雌父的脸。
他眼眶通红,显然为他的雄子悲痛不已,但镜头前却仍表现得坚强:“请大家帮帮我,一定要让凶手受到应有的制裁!”
一石激起千层浪。
哪只雄虫不是虫族的瑰宝?更何况还是这样一只可爱的雄虫?
而在其中,数军雌尤为愤慨。
“军雌保护了虫族,所以我要保护军雌。”
这句话让军雌们热泪盈眶,尽管军雌的地位很高,但几乎没有雄虫喜欢他们。
他们过于强壮,过于笨拙,雄虫娶他们绝大多数是为了他们的财产,以及他们更强的繁衍能力。
而这只雄虫,他说他要保护军雌。
多么善良&#3...
0340;雄虫!他们愿意把一切都献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