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和今天面汤里一点点的墨渍,他匆匆披上一件门口挂着的雨衣,改变主意跑去小树林。
地上散落着不少枯枝,实心木差不多全被玩家砍完带走,祈天河找了一块空出来的地,又开始舞动小铲子刨坑。
和之前不同,这一次他挖得格外深,越往后费得力气越小,铲出的土也越少,到最后铲子几乎是直接砸到了水潭里,一同挖出的还有腐烂的树根。
祈天河看得皱眉,难怪周围树没一个成活的,底下的根早就被泡烂了。
脚下的土地变得越发松软,他像是踩在一片浮萍上,很快整个身体随之晃动。
祈天河匀速朝后退,快退到缓坡时,适才站着的地面整片塌陷,形成大概半径有一米左右的漩涡。纯黑色的水咕噜噜冒泡,数只手骨虚浮地挣扎着。
早前他挖出手骨时便觉得有几分熟悉,但实在没想起来,这下终于知道这一幕在哪里见过,《民间猎奇故事》里那条黑色的河。
曾经书店老板活着的时候,还扮演过船夫,带着他在河中漂流。
面汤里的墨渍瞧着大概率也取自这里,祈天河压住反胃的冲动继续后退,正要转过身,突然被人从后面用力推了一把。
一个踉跄,惯性作用下他直接摔倒在泥潭里。
黑色的水仿佛充斥着生命力,它们汇聚在一起化作一双无形的大手,拽住祈天河的脚踝不由分说把人往下拉。祈天河手指陷在土地里,试图阻碍被拉下去的过程,抬眼的刹那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惊讶于自己在这种状态下竟然还能笑出来:“这手段……太不入流了些。”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不久前进山的朱殊瑟,谁能想到她居然会为了对付自己放弃拜土地公。
“抱歉。”
朱殊瑟平静地丢过来一个词汇。
个人的力量根本阻挡不住黑水的禁锢,预计很快就会被拽下去,祈天河叹道:“至少告诉我原因。”
朱殊瑟凝视恐怖的黑水:“你知不知道这水叫什么?”
“麻烦说重点。”祈天河算了算时间,努力向上移了点身子:“我大约还能坚持三十秒。”
朱殊瑟闻言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她跳过这个话题,说:“小鱼和小河其实是我姨妈的孩子,当年她为了动用我父母留下的财产才收养我,不过到底有一份养恩在。这些年我一直努力寻找父母的踪迹,直到游戏出现的一刻,我就知道机会来了。”
祈天河目光一动,朱殊瑟是货真价实的回归者,倘若她是为了知晓真相进游戏,攒够积分离开时,真相的拼图差不多已经可以完成。
“前些日子有人在论坛发帖子,玩家出局却没有回到现实里,在二十多年前也出现过类似的事情,”朱殊瑟:“我父母就是受害者,他们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河里。”
祈天河此刻半个身子已经浸泡在黑水里:“这和害我有什么关系?”
亲眼看着他只剩肩膀以上还在地面,朱殊瑟简略道:“总而言之,只有你变成了真正的鬼,困在河里的亡灵才能有逃脱的机会。”
祈天河:“也许情况相反
,我会先一步彻底让它们魂飞魄散。”
“或许吧。”朱殊瑟难受的表情转瞬即逝,尔后近乎残忍道:“那也比被永远困住,无止境受折磨要好很多。”
最后几个字根本听不清,他勉强看见对方的嘴在动,身子在这一刻彻底脱力,祈天河终究整个人被拖入水中。
入眼皆是漫无边际的纯黑,祈天河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在这种环境下视物,周围漂浮着无数白骨,它们全都在拼命地往上爬,然而拼尽全力也只能伸出去一只惨白的鬼爪。
意识消散前,祈天河思索自己会不会也被腐蚀成一具白骨,随着眼皮越来越沉重,快要沉入河底前,隐约看到前方立着一块破旧的黑碑:天河。
……原来这条河叫天河。
来不及深思,祈天河的世界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
白蝉刚到山上,正好碰到原路折返的绷带男。
“见到朱殊瑟没有?”绷带男问。
白蝉摇头,不知想到什么眼神突然冷了下来,开始以最快速度折返。
旅馆外,一道纤弱的身体倒在那里,浑身都是血迹,朱殊瑟不停往嘴里送治疗道具,才艰难地保住一口气。
颈部的血一直止不住,她手指颤抖地又拿出一瓶治疗喷雾。
“啊!”
还没来得及使用,手腕便被直接掰断,剧烈的疼痛让她立时惨叫一声。
“祈天河呢?”白蝉问话的同时轻轻一用力,骨头碎裂的声音听着令人毛骨悚然。
无视脱臼的手,朱殊瑟费力地扯出一个笑容:“我把他送去了他原本该去的地方。”
话音一落,另外一只手也断了。
白蝉正要了结朱殊瑟,突然被从背后制止:“救人要紧,她还有用。”
白蝉却没有要留手的意思:“不杀了,祈天河遭的罪岂不是白受了?”
绷带男似乎因为这句话改变主意,想了想说:“……也对,得十倍还回来才行。”
朱殊瑟强忍住胸腔的疼痛,支起上半身突然淬了一口:“他受了鬼的罪……我以为发了疯后,他只有两条路可以选,释放或者湮灭河底的怨魂……”
白蝉皱了下眉:“说清楚点。”
朱殊瑟僵硬地偏过脖子,一个字也不说,只是绝望地看向旅馆。
白蝉站起身,走了进去。
此刻旅馆内的光线相当昏暗。
一推开门,强烈的阴气铺天盖地涌来。
躺椅上换了一人,青年的眼睛是极度纯粹的黑暗,周围站满了亡灵。原先每日高高在上发布任务的老人颤颤巍巍提着水壶,佝偻着背端茶送水。
阿槐长发及腰,在后面温柔地帮他扇着扇子。
哪怕有人进来,祈天河依旧慵懒地靠在躺椅上,随意地撂过来一句话:“臣服,还是死亡?”
“……”
白蝉沉默了。
绷带男表情不变:“看来他选择的第三条路是带着亡灵打天下。”
尽量无视躺椅上一副唯我独尊状态的某人,白蝉按了下头顶快要被大风吹跑的鸭舌帽:“回溯前失控的那次,他可不是这么做得。”
那时的祈天河神挡杀神,佛
挡杀佛。
“现在是白天,他能使用的力量有限,”绷带男余光扫过周围的‘亡灵骑士’:“这些骸骨常年浸泡在黑水中,想要全抹除也不容易。”
另一边祈天河耐心告罄,指尖弹出黑色的雾气,朝白蝉和绷带男缠绕而来。
黑气被白蝉掌心的鬼火融化,但紧接着就是就是第二缕,第三缕……
绷带男:“先退。”
两人退到旅馆外面,屋内祈天河略微迟疑了一瞬,重新闭眼休养生息。
朱殊瑟昏迷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绷带男看向远处的山:“至少还需要两个人帮忙拦住亡灵,我才有机会尝试让他恢复意识。”
大约过去二十分钟,柳天明和巫将拜完土地公,正在往这边走。
看都没看一眼地上躺着的朱殊瑟,巫将打了个呵欠问两个淋雨的人:“怎么不进去?”
说话时,赵南贵也回来了。
绷带男:“不敢进。”
巫将闻言讥讽地弯了弯嘴角,慢悠悠晃进去,不出三分钟,有些狼狈地退出来。
赵南贵紧张问:“里面有什么?”
“大意了。”巫将慢悠悠道:“复活点逆袭占领了总部。”
柳天明虽然没进去,但遭遇过祈天河的追杀,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游戏提示音从来不让人‘失望’:
[故事:难度SSS
升级原因:某位玩家失去理智。
集体任务一:请在天亮前找到所有的名字。
集体任务二:拯救被困NPC,让副本重新运行。
注:任务二的最佳完成期限是在天黑前。]
巫将嗤笑一声:“游戏这是故意要把人往死里整。”
回归者向来不受游戏待见,不过这么明晃晃地针对还是头一回。
雨天天黑得早,留给玩家的时间不多,绷带男直接道:“联手,你们拦住白骨就行。”
……
祈天河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腾,叫嚣鼓动着他去杀戮,可惜白天能动用的力量实在有限,他只能强行按耐住静候太阳落山。
门被踹开,守在门口的怨魂瞬间消失。
“找死。”祈天河彻底控制不住心底里的暴虐,凝聚黑雾成水,朝不速之客涌去。
绷带男显然很有经验,甚至预判了他的动作,顺利躲过了大部分黑水直接来到祈天河面前,轻车熟路划破手掌在符纸上滴血,又于电光火石间抓准时机贴在对方身上。
符纸周围的衣服像是被点燃了,不断冒着冒烟,祈天河的目光渐渐恢复一丝清明。
绷带抵挡了剩下没来得及躲过的黑水,受到腐蚀无声无息融化着,祈天河迷迷糊糊间看到格外熟悉的轮廓,唇瓣干涩地动了动:“……爸?”
绷带男收手,没有继续攻击。
旁边的亡灵看到这一幕,误当作是活命的法子,忙鹦鹉学舌跟着喊道:“爸爸。”
绷带男神情一冷,当场一张符纸送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