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一瞬间, 秦骛脸色铁青。
夜间风微凉,从窗外吹进来,吹得烛焰摇晃, 烛火明明灭灭。
秦骛背对着烛火, 扶容站在他面前, 看不清他的表情,整个人都在发抖, 并且抖得越来越厉害。
秦骛说什么?秦骛刚才说什么?
扶容双眼通红,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紧紧地握着拳头, 指甲嵌进掌心,一点点疼痛感,才让他勉强站稳。
秦骛说, 喜欢他?
秦骛怎么会喜欢他?秦骛怎么可能喜欢他?
前世, 他那样求秦骛, 在榻上求他, 在两个人感情最好的时候, 哭着求他。
他只要秦骛说一句“喜欢”,他只求秦骛喜欢他一点点就好了。
秦骛也不肯, 也不肯遂他的愿,秦骛总是恶劣地拒绝他。
扶容永远不会忘记, 秦骛说的那一句话——
朕不喜欢笨蛋。
这是他前世夜夜梦回做的噩梦,也是他最后放弃秦骛的原因, 秦骛从来不肯回应他,只有他一个人喜欢, 他太累了。
现在, 他们都重生了, 他们正在摊牌、正在吵架、正在闹掰!
秦骛忽然说,喜欢他?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啊?难不成,他又和之前一样,隔了好几年、好几十年,才终于听见扶容对他说话?
前世,扶容在冷宫度过最后一段时光的时候,坐在榻上折小纸船,总是忍不住想,如果秦骛以后发现他已经喜欢上了自己,那自己一定一定,不要再回答他了。
如果要回答他,那就把秦骛说过的话还给他——
朕不喜欢笨蛋。
原话还给他。
想到这个场景,想到秦骛听到这句话时可能出现的表情,扶容就觉得高兴。
可是后来,扶容又想,他这样幻想秦骛会喜欢上他,还会跟他服软,实在是没出息。
秦骛怎么可能会服软?他这辈子应该是没有跟秦骛顶嘴的机会了。
没想到,他前世没有机会,重生之后,竟有了机会。
所以,在秦骛说喜欢他的时候,扶容心里的那根弦马上被碰了一下。
他立即抬起头,把那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陛下,是你自己说过的,朕、不、喜、欢、笨、蛋。”
果然,秦骛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脸色都变了。
这句话,比匕首还有用。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扶容说完这句话之后,看着秦骛瞬间冷下去的脸,先是觉得高兴,随后,滔天的难过席卷了他。
扶容前世一直在等秦骛说喜欢自己,等到累了,等到不想等了,秦骛才后知后觉地对他说这句话。
秦骛总是这样,总是听不见自己说话,好好的一句话,他前世不听,前世不说,偏偏要留到现在才说。
有什么可高兴的?秦骛不过是做了他常做的事情。
扶容站在秦骛面前,烛火映照,秦骛顿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摸了摸衣袖,没有摸到手帕,就想用衣袖帮他擦擦脸。
“扶容,你别哭。”
扶容后退一步,躲开他的触碰,用指尖碰了碰脸颊,果然碰到一片冰凉。
他对秦骛说了前世最想说的话,结果秦骛还没哭,他却先哭了。
这是什么道理?
扶容胡乱抹了抹脸,只是把眼泪抹匀。
秦骛似乎是被扶容一匕首扎清醒了,又像是被他一句话砸清醒了。
秦骛在他的眼泪面前败下阵来,也忘了扶容刚才嘲讽他的事情,只是低声哄他:“扶容,我错了,我不带你走了,你别哭了,我有听你说话,你别哭。”
扶容只是擦着眼泪,什么也没说。
秦骛身上没有手帕,想了想,最后把扶容“送给”他的那块小蓝布拿了出来,递给他。
那块小蓝布被秦骛带在身上,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摸一摸,揉搓得十分柔软,倒是很适合当手帕。
反正是扶容的东西,先给他擦擦眼泪,等一下……
等一下,如果扶容还要送给他,那就最好了。
扶容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自己的东西,也不客气,接过来擦脸。
秦骛还没放下心来,又把扶容拂开的匕首从地上捡起来,用衣袖擦了擦上面的血迹,还给扶容。
扶容被他吓了一跳,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看着他。
秦骛忙道:“扶容,是我错,我要是再混账,你就再扎我。”秦骛把匕首递到他面前:“收好。”
扶容刚才也是一时气急,才会把自己唯一的武器丢到一边,现在慢慢回过神来,自然还是有匕首防身比较好。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握住匕首柄,把东西收回来。
扶容一手攥着匕首,一手拿着小蓝布擦脸,也不敢全闭上眼睛,还要注意观察秦骛。
他害怕秦骛又忽然发疯,把他扛起来。
差一点儿,他就要被秦骛绑去草原了。
秦骛看见他的表现,哽了一下:“扶容,我错了……”
扶容吸了吸鼻子,看着秦骛。
这个场景,好像似曾相识。
刚才秦骛要掳走他之前,也是这样说的。
其实秦骛并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他只是……哄一哄扶容,缓兵之计罢了。
扶容轻声道:“让你的人把马车赶走,不许守在门口,我不跟你走。”
“好。”
秦骛转身要去吩咐属下,扶容不放心,也跟着出去了。
他看着秦骛,秦骛用扶容的原话吩咐属下:“马车赶走,不许守在门口,都退下。”
扶容看着他没有再做任何小动作,才松了口气。
两个人回到房里,关上房门。
话还没说完,他们之间的恩怨,也远远没有明了。
还有得拉扯呢。
秦骛看着扶容哭得可怜兮兮的模样,低声道:“扶容,坐下休息一会儿,我给你倒茶,你眼泪都流干了。”
扶容仍旧紧紧地攥着匕首,坐下的时候也不放松。
秦骛给他倒了茶,放在扶容面前,扶容却不肯喝。
秦骛不解,把茶杯往前推了推:“扶容。”
扶容努力保持警惕:“我怕你把我迷晕,然后把我带去草原。”
秦骛忽然有些语塞,只能用常理解释:“扶容,你是亲眼看着我倒茶的,我没有准备迷药。”
扶容只用一句话就击败了他:“我不信你了。”
秦骛低声道:“我不是这种人。”
扶容语气坚定:“你就是。”
好罢,他确实是这种人。
他刚才就差点这样做了。
秦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喝给扶容看。
秦骛不太在乎口腹之欲,喝的茶也是最普通的粗茶。
秦骛刚准备放下茶杯,扶容看着他,小声道:“你多喝点。我知道,你身强体壮,迷药对你没什么用。”
秦骛哽了一下,忽然觉得,粗茶怎么会这么拉嗓子?
扶容夸他身强体壮,本来是应该高兴的,但是……
带匕首防身、怕他用迷药,扶容防备他至此,秦骛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可他又能怪谁呢?
只能怪他自己。
秦骛看了扶容一眼,倘若此时,他眼前的不是扶容,是一只野兽,是一匹狼、一头猛虎,秦骛都有无数种法子把它放倒带走。
可是偏偏,这个人是扶容。
他怕失去他,却更怕伤着他,还怕他哭。
秦骛喝了半杯茶,剩下半杯放在扶容面前。
扶容等了一刻钟,见秦骛确实没事,才敢喝茶。
扶容润了润嗓子,感觉冷静一些了,只是握着匕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他看向秦骛,轻声道:“秦骛,你现在能听见我说话吗?”
秦骛颔首:“能。”
扶容不确定地问:“真的吗?”
秦骛定定地看着他:“真的。”
“你刚才也是这样说的,然后你想把我绑走,还听不见我说话。”
扶容只是陈述事实而已,秦骛却觉得,那把匕首又扎了他一下。
“是我错了,我疯了。”
忽然,秦骛握住扶容抓着匕首的手。
扶容吓了一跳,差点从软垫上跳起来,连忙提高音量,大声呵斥:“秦骛,你又来了?不许!”
“我没有。”秦骛握着他的手,让他把匕首尖抵在自己的胸口上,“扶容,我知道错了,我再发疯,你就朝这儿扎。”
扶容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秦骛又道:“不要紧,你扎了我,出去喊我的属下进来,他们会处理后续事宜。”
“要是我还有气,他们会帮我找大夫;要是我死了,他们会找个地方把我埋了。不用你亲自动手,你可以直接走。”
秦骛还说自己没疯,他是彻彻底底地疯了。
扶容想把自己的手收回来,却被秦骛紧紧地按住。
“就这样说话,这样你安心。”
好罢,那就这样说话。
扶容垂了垂眼睛,轻声道:“秦骛,我们都要分清楚,现在不是前世。”
“前世,我帮你做事,是因为掖庭把我派给了你,还因为我……我痴心妄想,没有什么人对我好,我就很喜欢你。”
“现在不一样了,掖庭没有把我派给你,而且我也不喜欢你了。你还有很多奴婢,但我不想再给你做奴婢了。”
“我今晚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事实上,扶容已经说了很多遍。
只是不知道,秦骛到底哪一遍听进去了。
秦骛看着扶容,说话时,胸膛微微震动,从抵在他胸膛上的匕首,传到扶容的手上。
扶容忽然感觉,自己的手有点发麻。
“重生是因为……”秦骛顿了顿,低声道,“这天下只有我们两个人重生了,说明我们是天生一对,是上天注定的。”
扶容是最相信鬼神之说的了。
可是现在,扶容简直要被他的歪理气笑了。
“你怎么知道,天底下只有我们两个人重生了?”
“因为是我……”秦骛抬眼看他,忽然欲言又止,没有再说下去。
扶容淡淡道:“我已经不喜欢殿下了,上天也勉强不了。”
秦骛却问:“是不喜欢,还是不想喜欢?”
秦骛忽然想起,在一开始,扶容说的是“不想喜欢”,后来就变成了“不喜欢”。
倘若是前者,那扶容应该还喜欢他,他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