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是后者,他……他也还有机会。
扶容看着他:“没有差别,反正以后都不会喜欢了。”
秦骛顿了一下,又低声道:“扶容,可是我还喜欢你。”
竟然又绕回来了。
他二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理论起来,简直是没完没了。
扶容第二回听见这话,显然冷静许多。
他垂了垂眼睛,小声道:“你骗人,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秦骛同样低下头,低声道:“喜欢的,前世就喜欢。”
“不喜欢。”扶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是你自己说的。”
“那时我太自负,我以为,那些事情,都没有必要。扶容,你现在想听,我可以一直跟你说。”
“不必了。”扶容摇摇头,“殿下,你不喜欢我,你不过是习惯了而已。”
秦骛忽然说喜欢他的时候,扶容还有些惊讶。
现在扶容完全想明白了。
他看着秦骛,慢吞吞地、像凌迟一般,慢慢道来。
“你习惯了有人和你一起待在冷宫里,给你做饭洗衣,有人给你暖床。”
“你习惯了,你说什么,做什么,转过头就可以跟我炫耀,不论别人怎么看,我都会点头鼓掌。”
“你习惯了,你兴致上来了,就可以把我抓过来,戏弄一番,不管在哪里,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泄.欲。”
“扶容,我不是……”秦骛想要打断他,却被扶容温吞的目光看着,堵了回去。
扶容轻声道:“现在我不在,你就不习惯了。等过几年,你也能习惯,我不在的时候。”
“殿下,你其实不喜欢我,你只是喜欢一个顺手好用的小东西而已。”
秦骛刚要开口,又怕自己疾言厉色的吓着扶容,便压低了声音:“扶容,不许胡说,我没有把你当成小东西。”
扶容目光哀戚,难过地看着他。
只是这样看着他,没有说话。
真的没有吗?
至少,扶容的感觉是这样的。
秦骛低声道:“扶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一句‘喜欢’对你那么重要,我以为我在逗你玩,我没有逗过别人,我不知道轻重,我以为那是——”
秦骛最后道:“我以为,那是我喜欢你的表现。”
扶容认真地看着他:“原来如此,这是你喜欢我的表现吗?”
“是。”
扶容道:“这是你喜欢一个小东西,喜欢一个小玩意的表现。”
秦骛猛地抬起头,厉声辩解:“不是。”
扶容忽然觉得无比难过。
“前世我喜欢殿下,我把好吃的好喝的都留给你,我拼尽全力帮你做事,希望你能得偿所愿,希望你能高兴,这是我喜欢殿下的表现。”
“可是殿下戏弄我、嘲笑我、贬低我,你把这叫做喜欢我的表现。”
扶容提高音量,带了哭腔,几乎是哭喊出来:“五年了,殿下难道从来不觉得,有哪里不一样吗?”
秦骛连忙按住他的肩膀,碍于横在两个人中间的匕首,没能抱住他,只能拿起小蓝布,给他擦擦眼泪。
秦骛缓了语气哄他:“我知道,我知道我错了,我也有把好吃的好喝的留给你,我太自负,我没有跟你说过好话。”
扶容哭喊出声:“我知道!我知道!”
“那五年里,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殿下对我的喜欢。殿下会在我睡着的时候,给我盖被子,会把我抱紧,还会给我留好吃的,可是只要我一醒来,就变了……”
“就变了……”
扶容说着说着,眼中淌下两行眼泪:“为什么在我睡着的时候,对我很好,我一醒来,就要戏弄我?就要嘲笑我?”
“扶容,我……”
秦骛顿了一下。
他几乎无法解释。
为什么在扶容睡着的时候,对他很好,扶容醒来的时候,他就捉弄扶容。
因为他不敢当面对扶容好,他不会。
还因为他害怕,他不想有软肋,他要做皇帝,他不要扶容做他的软肋。
还有,他担心,万一扶容知道这世上有这么多好东西,而他在冷宫里,弄一些东西很麻烦很辛苦,他怕扶容觉得他没用,想要的东西他拿不出来,扶容跟别人跑了。
可是这些理由,其实都不成立。
种种缘由,归结为一种,那就是——
他混账。
秦骛按着扶容的肩膀,低声解释道:“扶容,我喜欢你的,我很喜欢你。这个天底下,我恨所有人,我恨不能让所有人都去死,我也去死,但是我只喜欢你。”
扶容一边往后躲,想要挣开他的桎梏,一边哭着摇头:“你胡说,你不喜欢我,喜欢人不是这样的。”
“是真的,我喜欢扶容,我喜欢!”
秦骛右手三指并拢,放在胸膛上,抵着扶容的匕首。
“扶容,我发誓,我以天神.的.名义起誓。”
秦骛不信天神,他能抬手把天神给撕碎,但是扶容现在信天神,不信他,他只能拿天神来起誓,让扶容相信。
这大抵也是秦骛说“喜欢”,说得最多的一个晚上了。
扶容哭得抽抽噎噎的,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秦骛,已经太迟了,倘若你说的这些话,能在前世就说,前世的扶容,一定会很高兴。”
“可是已经太迟了,前世的扶容没有听到。”
秦骛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他再也不顾横在自己和扶容之间的匕首,伸出双臂,猛地抱住扶容。
扶容大喊一声,想要推开他:“秦骛!”
扶容手里的匕首歪了歪,刺啦一声,划破了秦骛的衣裳,仿佛也扎进了他的血肉里。
秦骛却像一个没事人一样,只是紧紧地抱着扶容。
“扶容,别说傻话,你就是前世的扶容,你就是,还不迟,还来得及。”
扶容却大声喊道:“可是我已经不打算做前世的扶容了!”
扶容用力拍打他的肩膀,想要把他推开:“你的喜欢来得太迟了!前世的扶容听不见了,他不要了!”
扶容的手掌摸到一片湿漉漉的痕迹。
是秦骛身上被匕首扎出来的伤口。
扶容闻见淡淡的铁锈味,有点头晕难受。
他想推开秦骛,秦骛就像一个浑身沾满血的恶魔,非要抱着他。
他不要秦骛了!
扶容用力推他,撕咬他,甚至故意伸手去按他的伤口,想让他吃痛放手。
可是秦骛不管不顾,仿佛不知疼痛,任由匕首横在当中,绝对不肯松手。
不能再松手了,再松手,他就真的要失去扶容了。
扶容拍打他:“我已经找到更喜欢我的人了!他们全都比你更喜欢我,他们也比你会喜欢我!松手!”
秦骛一听这话,猛地回过神,抬起头:“谁?”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扶容,你是说太子那个怂包,还是六皇子那个蠢货,还是……”
扶容喊道:“秦骛,不许这样说!”
秦骛顿了顿,改了口:“是太子那个……软弱君王,还是六皇子那个小孩,还是林意修?”
扶容听见他这样说自己的朋友,就忍不住跟他呛声:“不关你的事!反正他们都很喜欢我!”
“他们能有多喜欢你?”秦骛死死地抱着他,恶狠狠地宣布,“他们喜欢你,喜欢上八辈子、八十辈子、八百辈子,都比不上我喜欢你一天的分量!”
秦骛双手捧住扶容的脸,定定地看着他:“扶容,这世上只有我最喜欢你。”
说完这话,秦骛便想要亲吻扶容,或者说是撕咬。
忽然这时,窗外大街上忽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窗户没关,隐约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快去找找,扶容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是。”
扶容眼睛一亮,秦骛瞬间变了脸色。
是秦昭。
秦昭见扶容迟迟未归,召来几个侍从问了问,知道扶容来了卖梨花糖的这条街上,就带人过来找找。
扶容忽然有了力气,用力按了一下秦骛的伤口,然后一把推开他:“松手!”
扶容狼狈地从他怀里逃出来,摔在软垫上。
秦骛还想靠近,扶容迅速指着他:“秦骛,听我的话,我说,不许!”
“不许”仿佛变成了一句口令。
秦骛一听这话,就像听见了主人吹哨子的野狼,终于被驯化。
他乖乖坐好,远离扶容。
扶容从软垫上爬起来,认真地看着他:“我最后再说一遍,我不喜欢你了,不要再来打扰我……和太子殿下。”
扶容说完这话,转身便要离开。
秦骛想要跟上,扶容回过头,又指着他的脚:“秦骛,我说!不许!”
秦骛站在原地,喉头干涩,应了一声:“是,不许。”
扶容拿上自己的斗笠,便匆匆离开了房间。
秦骛方才还被填满的怀抱,马上又空了下来。
原本吵闹的房间,也马上安静了下来。
只有一把匕首还扎在他的身上。
或许是扶容忘记了,又或许是扶容懒得拿了。
反正沾了他的血,都弄脏了。
秦骛低头看看空荡荡的怀抱,又一次把匕首拔.出来。
他走到窗前。
闹了一场,扶容走出房间,深吸一口气,然后匆匆跑下楼。
他的本意是,不要拉太子殿下下水,结果他又把太子殿下惊动了。
实在是不太好。
扶容顺着老旧的木楼梯,跑到楼下,太子殿下就在外面找他,这时正背对着他。
扶容忽然不敢靠近,停下脚步,随便抹了把脸。
他平复好情绪,喊了一声:“殿下,我在这里。”
他声音小,但秦昭还是听见了。
秦昭回过头:“扶容,你去哪里……”
秦昭本来想问他去了哪里,怎么这么迟还不回去。
可是,在看见扶容通红的双眼的时候,他改了口,温声道:“扶容,怎么了?你被谁欺负了?”
扶容好不容易平复好的心情又重新酸涩起来。
没错,他被欺负了,他被欺负了整整五年。
扶容哭着跑上前,扑进秦昭怀里:“殿下……”
秦昭愣了一下,环顾四周,拍拍他的背:“怎么了?别哭,孤帮你做主。”
这时,秦骛就站在高楼上大开的窗户里。
秦骛前胸后背分别被扎了一下,只是因为他穿着黑衣,血色晕染,看不清楚。
他静静地看着楼下,扶容和秦昭相拥。
鲜血静静沾湿了衣襟,秦骛隐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