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着侍卫进来的,除了送礼的赵家人之外,还有辆大车的年礼。
送礼的长随之前也曾来过临城,上次是为了给永昌伯送礼。
一进门,他便瞧见几双齐刷刷的眼睛虎视眈眈的看来,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军们,每一个都是目光如炬。
吓得心底一个哆嗦,想起出发前赵云安的吩咐,随从才定下心来。
“小的参见诸位将军。”
顾斌见他很快恢复如常,眉头微动,对那素未谋面的新女婿评价更高一些。
“不必多礼,北疆不安稳,季夏那孩子也是,怎么冒着这么大风险送什么年礼过来。”
随从忙道:“夫人也是这么说,但是大人说了,他们刚刚成亲,理应拜见岳父,只是碍于形式无法让夫人三朝回门,只能多送一些年礼略表心意。”
“大人还请顾将军不要怪罪。”
话音未落,一个黑面将军笑道:“顾将军,你这新女婿倒是孝顺的很。”
顾斌脸色也缓和不少。
当初他上书定亲,心底也曾有过犹豫,只是一来他与永昌伯有约,二来也是担心女儿的婚事,这才厚着脸皮提了。
顾斌心底对大女儿,一直以来都有愧疚,她亲娘早逝,自己这个当爹的又远在边疆。
京城那位继室不提也罢,反倒是要女儿看顾家里,这些年来委屈了她。
如今见赵云安愿意千里迢迢的送礼,顾斌倒是安心了一些。
不管是夫妻相得,还是看在顾家的面子上,赵云安总是将面子做足了。
“让女婿费心了。”顾斌笑了一声。
他扫了一眼年礼,发现里头并未见贵重物品,倒多是土产粮食,心底又是一动。
“这是夫人与大人的书信。”
顾斌接过信件,并未直接打开,只说:“你先下去休息吧。”
人一走,有下属笑道:“顾将军可算能放心了,永昌伯的子侄,为人定然是不错的。”
“那孩子也是实诚,送的都是吃的喝的。”
顾斌笑道:“我一个人也吃用不完,倒不如分一分,大伙儿带一些回家去,也能过一个好年。”
“倒是托了将军的福,今年的年夜饭丰盛不少。”
这份年礼,倒是暂时将临城紧张的气氛驱散了一些。
等四下无人,顾斌才取出两封信来。
他先打开女儿的书信,顾季夏字迹娟秀,是一贯的报喜不报忧,只说嫁过去之后一切都好,夫君体贴,婆婆宽容,就连在漳州的侄子侄女也都是讨喜。
顾斌看完就叹了口气,心知远嫁漳州,女儿定有不自在的地方,只是不想让他担心。
将女儿的书信收起,顾斌才打开女婿的。
一看字迹,顾斌便微微挑眉。
在他的认识中,永昌伯口中的这位侄子,自小老成持重,是个分外早熟的孩子。
可如今这纸张上的字迹,即使略有隐忍,依旧带着几分龙飞凤舞。
很快,他便读完了这封短信。
“赵云平要来临城。”
顾斌皱了皱眉,很快也想明白皇帝的用意。
他叹了口气,照顾永昌伯的儿子自然不成问题,只是等那孩子来了,他一时不知如何面对。
若不是他不够小心,没有发现匈奴异样,永昌伯就不会在这时候前往姜蓉镇,更不会在乱军之中失踪。
又想到那具尸体,顾斌虽还未上报死讯,其实心底也觉得永昌伯凶多吉少。
尸首已经被收敛,如今等赵家子来了,也许有别的法子辨认身份。
顾斌将两封信都收好,永昌伯虽不在了,可两家联姻,关系却联合的更加紧密。
只为这个,顾斌也会好好照顾赵云平。
临城大雪纷飞,大地一片银白,银装素裹之下的,却是无限危机。
赵云安派来的随从名叫庆余,也是永昌伯府的家生子出生。
但他跟马贵不同,没有一个当过少爷奶娘的嬷嬷做靠山,家里头爹和老娘都是粗使,连带着他也没有出路。
赵云安前往漳州府的时候,庆余自告奋勇跟着一道儿去。
等到了漳州府,赵云安手底下缺人,马贵常顺忙得团团转,连带着下头的小厮也有了出头的时候。
庆余去年就抢下了送礼的任务,今年熟门熟路,自然又是他来。
来临城送礼是个苦差事,风大雪大,来回一趟耗费时长不说,光是冻疮就能痒死人。
庆余却乐意的很,因为越是苦差事,越能入大人的眼,他盼着有一日自己也能跟马贵常顺一样被重用。
他心思也很是灵活,到了临城府后,还特意去了一趟永昌伯的宅子。
只是赵家如今只剩下几个看守的家丁。
庆余忍不住问道:“怎么不见常松叔?”
下人见他是伯府的人,忙道:“伯爷失踪之后,常管家就带着人到处找,好些日子没回来了。”
庆余又问了几句,见他们都是一问三不知的,只得说:“若是常叔回来,你们记得告诉他我找来过。”
“是。”
庆余没办法,扎紧了帽子往外走。
临城比漳州府还要大,但街道上远没有那么繁荣,连商铺都少见,来往行人都是行色匆匆。
按着赵云安的吩咐,庆余顶着风雪,走了一家家粮铺。
庆余只问不买,问的多了,掌柜的生气他也只是赔笑脸,很快就把粮食的价格都记在了心里。
走完了粮铺,庆余想了想,也没因为手脚冰冻就赶紧回去,而是继续逛完了整条街。
几天下来,等顾斌准备好回礼,可以离开的时候,不只是粮食价格,庆余已经将临城的物价了解的一清二楚。
带上顾将军的回礼,庆余这才离开了临城。
此时已经到了年底,路上又冷,队伍里的人倒是没有抱怨。
这一日修整的时候,一群人只找到个破庙,好不容易点上了火,每人喝了口酒暖暖身子。
庆余笑道:“现在辛苦一些,等回去大人定然重重有赏。”
其余人都笑起来:“大人向来赏罚分明,从来不亏待办事的人。”
还有人拍马屁道:“庆哥,大人愿意把给老丈人送礼的任务交个你,指不定再过两年,您就可以跟马哥平起平坐了。”
庆余心底也这么期盼着,但还是谦虚道:“马哥是跟大人一块儿长大的,情分不同,我不求平起平坐,只求大人也能瞧得上我。”
“庆哥这么卖力,大人肯定看在眼中。”
“是啊,大人虽然年轻,可从来知人善用,最是公道。”
庆余哈哈一笑,将怀中的饼子拿出来:“趁着有火煮点饼子吃,等再上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歇息。”
自有人拿出锅子来,下雪也有下雪的好处,不用到处找水,找一些干净的扔到锅里头,烧一会儿就是开水。
再把硬邦邦的饼子掰碎了扔里头,很快一顿热腾腾的糊糊就好了。
庆余端起自己那一碗糊糊喝了一口,一口下去,人也跟着暖和起来。
一群人正喝得热闹,忽然破庙后传来一阵动静。
庆余脸色蓦的一沉:“谁在里面!”
他一动,其余随从都抽出了佩刀。
“再不出来我就不客气了。”庆余喝道。
里头一阵嘻嘻索索,直到庆余不耐烦起来,才见走出一老一小两人,衣衫褴褛很是单薄,一看就是很久没吃饱饭的瘦削样。
“大老爷,小老儿带着孙儿在这边避风,不是故意打扰的。”
那老头说着,还拉着孙儿开始磕头,砰砰砰几下额头就红了一片。
庆余皱了皱眉:“快起来,不必磕头。”
因赵云安不爱这套,连带着他手底下的人也不喜欢。
瞧那老头儿拉着孙子,很是唯唯诺诺,恨不得将自己缩起来。
倒是那孩子还胆大一些,被也有按着脑袋,还时不时偷看他们的锅。
“把刀收起来。”庆余回头说了声。
其余人都把佩刀收了,从漳州千里迢迢的送礼,随行的有十几人,都是身强体壮的男人。
可即使如此,赵云安也怕路上有意外,为他们配备了刀剑,以防万一可以自保。
庆余看来他们一眼,见那爷孙实在是可怜,便问了句:“你们要吃点吗?”
这次轮到爷孙俩愣住了。
老头儿舔了舔嘴角,紧紧搂住孙儿:“不,不用了。”
庆余翻了个白眼,直接拿起一块烤热的饼子,走过去塞进他们手中:“吃吧。”
老头儿还在犹豫,但他孙儿却已经忍不住咽口水了。
“爷爷?”
老头儿咬了咬牙,起身又磕了个响头:“多谢大老爷。”
“你别这样。”庆余皱了皱眉。
老头儿见他们虽说带着刀,但一个个说话做事极为和气,看着精神气也是不缺吃喝的,心底稍安。
他掰下一小块饼子塞到孙儿手中,小孙子立刻往嘴巴里头塞,噎住了也不肯吐出来。
“给他们端一碗过去。”庆余见了便道。
于是除了那饼子之外,祖孙俩又得到了满满一碗的糊糊,这次老头没能跪下磕头,就被拦住了。
这边堆着火,庆余几个也不再过去说话,自顾自吃饭休息。
那边老头自己也吃了一小块饼子,趁着庆余等人不注意,将剩下的饼子和大半碗糊糊塞到了后头。
墙壁后头,一只同样骨瘦如柴的手伸出来,小心翼翼的接过去。
“庆哥,你看。”
庆余拍了一下身边的人:“不必理会。”
其实方才他们就注意到,墙后肯定还有人,只是看出来的老的老,小的小,没有威胁,便索性假装不知道。
他们出门在外,还要回去复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很快,祖孙俩就把饼子和糊糊吃得一干二净,老头儿去外面抓了一把雪,将那木碗擦得干干净净,这才颤颤巍巍的送回去。
“大老爷,您救了我们的性命,老头儿也没别的,只能给你磕个头。”
庆余一听他喊大老爷就牙疼,忙道:“你也别磕头,要是想感谢,就跟我说说附近的事儿。”
老头儿一顿:“大老爷想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