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泉鲤生吃的最没滋味的一顿饭。
如果甚尔要求得「过分」一些,鲤生当然可以利索说不,但是他只是让你和他一起吃顿饭,这还能拒绝吗?这要怎么拒绝?
伏黑甚尔把话挑明了,但又不完全挑明。这个男人暧昧地把没有选择的选择权摆了出来,还能做出宽宏大量的姿态。
你可以走哦,没关系的,毕竟对象是我嘛,怎么对我都没关系,你早就该知道我就是具备这样功能性的东西。
一旦你试图把他摆在正常人的位置,哪怕只是能平视的存在,脑海中的声音在不断告诉你这是陷阱,可你还是没办法在他的自我嘲讽中无动于衷。
那你还要继续把他当作糟糕透顶,可以肆意妄为,完全不用担心受到良心谴责的对象吗?
理性解释不了拒绝这个议题的初衷。
泉鲤生没功夫去想这些了,他现在盯着拉面,机械地往嘴里塞,嘴巴包得鼓鼓的,好在因为之前的「争吵」耗了一会儿,面条够软烂,即使直接咽下去也不会堵住喉咙。
这哪是散伙饭,这是断头饭。
伏黑甚尔看着他,时不时推去纸巾。
“这拉面怎么狂吸汤汁,越吃越多啊?”鲤生开始无能狂怒。
“你以前也没吃完过一份。”甚尔说。
“你闭嘴,我还烦着呢。”
“有什么可烦的,赶紧吃,吃完走人。”
“……你真的觉得我不会生气吗?所有情绪转化成愤怒都是很容易的,我警告你啊!”
甚尔敷衍点头:“恼羞成怒?是这个词吧。”
“……”
在鲤生保受煎熬的时候,甚尔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又看了眼泉鲤生,手机夹在脸侧接了电话。
“是我。”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很长一段的内容,听得伏黑甚尔有些不耐烦虚起眼。
“哈,那你给多少?”
“不太够。”
“要不你再大胆报点价格,免得我还要去问一趟雇主愿不愿意加价?”
“还好吧,还是那点业务,找人嘛。找死人也找活人,找还活着但是马上因为外部因素得去死的人不也差不多?”
这又是在宰哪个冤大头……
泉鲤生默默听着,直到他听见了某个名字——
“禅院研一,你就想拿这点钱保松本清张的命,是不是有点小气了?”
“唔唔唔咳咳咳咳咳——!”
泉鲤生一下子把自己噎住,疯狂咳嗽起来。
甚尔从位置上站起,坐到他旁边,一边继续打电话一边拍他背顺气。
“是他,几声咳嗽都能听出来是谁,真有本事啊禅院研一。”
“呛不死。”
“哦,是吗?你等一下。”
见鲤生咳个没完,甚尔直接掐住他下巴,让他仰着头,看那架势,横竖是要亲自拿手指给他嗓子眼里的东西「疏通」一下。
“咳咳咳……我没事……!咳咳咳……”
苟延残喘着,泉鲤生挣开了捏住脸的手,还不忘反手抓住对方手腕,虎口一圈根本围不住。
“你……你不能把我这次要参加活动的主办老师给……”宰了。
虽然在切换笔名的时候没人找得到松本清张,但鲤生知道甚尔的本事。
他很有耐心,只要雇主够慷慨,不撤单,让他蹲个四年也不是大问题。
「松本清张」在风平浪静某个时候,突然被阴影中的男人逮住,干脆利落给咔嚓了——这个画面感实在太强了,在鲤生的脑海中牢牢霸占了所有的位置!
伏黑甚尔不置可否。
鲤生伸手去够他的手机,拿到之后压着嗓子的不适开口:“研一君?”
禅院研一的声音很严肃:“鲤生老师,征文的事得紧急喊停。我也在尝试联系松本老师,等他做最后的决定——横滨的变动始料未及,没能看到预料中的发展,有些人开始着急了。”
鲤生:“啊……”
那头顿了顿,“抱歉,突然和你说这些,你应该是听不明白的。简单来说,有人在暗网上发布了关于松本老师的委托……不管下一篇投稿的作者是谁,应该都会被一起盯上。”
只有松本清张?
这是鲤生的第一反应。
当然只有松本清张。他很快意识到。
松本清张代表的是东京都那边的态度,要是他因为横滨的干系出了事,那只能进一步证明神奈川当局到底有多拉垮。
为什么同样参与了征文的入野一未却没有被涉及,原因稍微想想也能明白。
虽然一未本人不怎么关注,但是「思想结社」的存在就是威慑,异能特务科都拿这个集团没办法,你要去惹一群乖戾的疯子可以,但你能拍胸膛说能承担后果吗?
收获和代价是不匹配的。
更别说入野一未在他人眼中本身就是「危险」的异能者了。
“不……咳咳咳……我会参加的。”鲤生说,“你没办法让我把想写的东西全部关在盒子里……咳咳……研一君,我相信即使你询问了松本老师,应该也会得到差不多的答复……”
“泉鲤生。”研一加重了语气,“你是最清楚被盯上之后会变成什么样的那个人,松本老师有自己的考量,可你没必要被牵扯进来。不过这些可以之后再谈——能把电话还给甚尔吗?”
伏黑甚尔摊着手。
泉鲤生:“……”
不是很想还。
甚尔和他拉扯那只能算是感情遗留因素,可甚尔一但和松本清张扯上联系……
「乱步给我扫墓的时候,会比我现在哭得更大声的。」鲤生想。
伏黑甚尔拿走了电话,却没有继续和禅院研一说什么。他直接挂断了,手机盖在桌上。
“你还不走?”
泉鲤生憋半天也没憋出来什么,最后搞出一句:“我……觉得我还能再吃一碗。”
甚尔笑:“你有求于人的态度比之前要端正了。”
泉鲤生想哭。
甚尔接着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对惠说过。「如果被追着打的话,来找你爸爸,说点好听的,爸爸给你解决了」。”
“好了,你可以闭嘴了,我不想记得,我也不可能喊你爸爸!”鲤生快要捂着脑袋做出不雅的鸵鸟行为了,余光撇到桌边——
拿着本子和笔站在一边的年轻店员:“……”
因为听到了不得的话,迷迷糊糊走回老板身边,被老板摸着下巴指点了一通:
哦,他们啊,那个先生我也记得。他们说什么了把你搞成这样?就那点事啊?你这家伙该不会是可悲的处男吧?
原来学拉面技术还能学得另外的人生哲理。
学徒、兼店员、兼可悲的处男顿悟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成长,不管听到什么都不为所动,牢记自己的身份。
所以当他捕捉到蓝发青年疑似要加餐的态度时,一个箭步向前,突出的就是时刻准备着的优秀态度。
「我也不可能喊你爸爸!」
在精准的音量控制下,是一颗捍守底线的灵魂呢——才怪啊!!!
泉鲤生微笑。
店员微笑。
伏黑甚尔微笑。
泉鲤生崩溃了。
“我是个孤儿。”他声音颤抖着,说着自己都不理解的话,“真的,我是个孤儿。”
店员有点绷不住:“所以……您还要点什么吗?”
“不用。”甚尔说,“再吃下去得开始哭了吧。”
“我现在也能哭给你看……”
“真的?”
“不要用期待的口吻说任何话,伏黑甚尔,我会越来越想给你一拳的。”
“那你会哭更久的,你要不试试?”
店员用本子捂着脸,跑了,去发自内心地检讨自己已经被带跑偏的肮脏灵魂。
谁能想到来一个拉面店当学徒,还能被陶冶这方面的情操呢。
店员走后,伏黑甚尔接着说:“我们说到哪儿了?”
泉鲤生幽幽说:“说到我是个孤儿……”
“从这里开始?”
“我是个孤儿。”鲤生说,“我没有你小时候那么糟糕的生活环境,很平凡,和所有孤儿一样平凡。”
伏黑甚尔收敛了笑意,向后坐了坐。
“我没有自己的故事,甚尔。一开始是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的,然后在某一天,世界就大变样了。不需要去可以分辨也能知道的缺失,笑容和笑容的区别,眼泪和眼泪的区别——没人教孤儿这些,所以我只能去嗅探。”
“嗅探是很危险的事,要把自己变成诱饵,要承认自己有被冒犯的风险。同样没人会教孤儿这到底值不值得……我很害怕。”
泉鲤生抬起头,眼睛依旧低垂着。
“为了写出真实的感情所以才莽撞,和为了让自己敢莽撞所以才拿写作作为缘由,在我这里是一个等式,没有任何区别。我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去剥夺我写东西的权利,因为我只剩下这个。”
他掀开眼睑,问,“如果有人想夺走你仅剩的东西,你会怎么做?”
伏黑甚尔:“你问错人了,我没有仅剩的东西。”
“别撒谎。”鲤生说,“那个糟糕的家伙就你面前坐着,因为他给不了你自己都没有的东西,所以还在迟疑要不要向你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