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法裹着他的全身, 脚底陡然生出一道精妙的传送阵,时雾听到阵法启动的声音后一瞬间悄无声息地到达了魔界。
那道高阶阵法,就是记忆中魔尊白月光曾经使用过的。
一切仿佛和记忆里重叠, 时雾心中的惶恐越发深厚。
是他。
果真是他!
等到魔尊从仙界回来的时候, 他都还没能回过神来。
魔尊温柔地将他抱在怀里, 轻轻地亲吻着他的脸颊,问他愿不愿意暂且去仙界养伤,时雾本来想拒绝, 因为他太害怕战神大人了。
他偷走了他的记忆,抢走了他的爱人,还曾经在灵识中妄图杀死他。
到最后,魔尊甚至为了自己, 想要去抽他的仙骨。
去上重天的话, 他一定会被战神折磨死的。
“不……”
时雾拒绝的话刚吐出一个字。
又急匆匆地刹住。
不,不能拒绝。
如果他拒绝的话,仙君一定会把真相告诉魔尊。知道他是假白月光的魔尊定然更不会放过他!
小仙鹿有些畏惧地看向体贴地正用魔气安抚自己的魔尊。
一时间左右为难。
怎么会这样。
天族魔界,好像都完全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过了会儿, 他衡量好了轻重,做出抉择。
“好,我,我回天界养伤……等养好了, 再,再回来同尊上成婚。”
“嗯。”
魔尊替他将衣服拢了拢,“若是他们医不好你,或是你在那有丁点的不畅快, 就直接回魔界告诉本尊。”
“本尊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时雾眼角含泪, 默无声息地点头。
“你是我的妻子, 无论是谁,都不能将你欺负了去。”
魔尊眼底意气风发,眼神冷冽。
三个时辰后。
时雾跪坐于天族人最向往的灵浮殿上。
殿内仙侍都已遣走,只剩下他和清衡仙君二人。
自从战神醒来,整座殿内和过去几十年完全不同。
仙气浓郁得几乎能将那一小团仙鹿彻底淹没。
“从现在起,本座问的每一句话,你须得如实相告。”清衡似乎料到他最终一定会选择来上重天,声音清浅,可又透着股莫名的威严,“若有欺瞒,便将你拖去水牢里审问,可听明白了了。”
时雾苍白着脸,急忙点头。
“本座的灵虎,从不主动伤人。”
“你那时,是想杀我。”
时雾没成想第一问便如此难答。
听了这句,立刻颤抖着俯身磕了个头,“仙君饶命!”
清衡略一挥袖,将时雾周身的仙雾吹散,看清他清瘦的身躯,“抬起头来。”
时雾努力克制住眼泪,颤颤巍巍起身。
漂亮的小鹿眼睛眨巴着,睫毛都沾着泪珠,眼尾一片湿红。
果真是一副极好的相貌。
难怪,这样弱小的区区一只仙鹿而已,竟能将魔尊骗过去。
“你为何要搜本座的魂。”
时雾嗫嚅着,“为了得到……仙君的记忆……”
见他坦诚,清衡缓缓闭上眼。
说到底,阴差阳错,这小仙鹿也不知是借助了什么法器,每一次侵入他识海后反而加快了他补魂的速度。
那一点点搜魂带来的损伤,对于修为强大的他而言倒是微不足道。
这件事情,既是问清楚了,他也不想多做为难。
如今更要命的,是别的事。
“我记得你,
你是蓬莱仙洲上那只小仙鹿。”
仙君眉头微皱,,看着温温润润,周身却透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气度。
“魔尊天上地下找他三百年前的救命恩人,可是,小鹿,你三百年前分明连化形都做不到,只是一直尚未得道的小仙灵——”
战神字字珠玑,直拿捏要害。
“救他的,怎会是你。”
“仙君,是我错了,我,我贪心不足,仙君……”
见他一问便心虚地承认了罪过,仙君的脸色没有刚刚那么冰冷。
语气却越发严苛。
“你区区一个旁观者,竟敢凭借一星半点的记忆,冒认成魔尊的心上人?”仙君态度看上去相当不留情面,缓缓站起,走下殿来俯瞰着时雾,“你还替仙族去和亲。你可知道若是露出半点破绽,这对于三界而言可是塌天大祸!”
仙君没有当场拆穿他,果然是为了仙界。
为了这场联姻。
时雾心里又庆幸,又害怕。
一双细白的小手伸出来,紧紧地抓住仙君的衣袍,“仙君……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如果我成了魔尊夫人,我就,就再也不用挨饿受冻……我,我只是一个靠吃仙草才能飞升的小鹿,我……”
“你究竟是如何骗过他的,明明你的年龄,修为,根本就一点都对不上。他竟从未怀疑过么。”
时雾耷拉着脑袋,“他,他误以为我生来仙胎,无需飞升。且从前法力强盛,是在蓬莱仙洲上受了重伤才法力溃散……”
这也能信。
仙君低下头,掐着时雾的下颚将他脸抬起,指腹间传来细腻柔滑的触感。这小仙鹿修为不怎么样,细看之下,唇珠鲜艳饱满,倒真是——我见犹怜的绝色美人。
愚昧不堪。
却生得如此貌美。
“好,我便先不问这个。”
仙君松开手,时雾便双腿瘫软地跌坐在地上,“你是如何搜我的魂。”
“我,我去重渊海底的藏宝阁,偷了几样法器……”
仙君衣袖猛地一动,倏然间转过身来,“什么!你还敢偷魔族的法器?你怎么偷的,你这样的修为,如何能偷得到!”
现在问题变得更多了。
时雾这样莽撞,想问题又直得很的个性。
去的又是藏宝阁那样重兵把守的地方,难免留下什么证据和痕迹。
事情比他想象中更加麻烦。
时雾不敢欺瞒,将怀中的魔尊送他的法器扇子拿出,又扯开外袍,露出里面鲛纱羽衣的一角,“魔尊……送了我,很多很厉害的法器,还温补了我的修为,所以,我……我才能……”
时雾像是想到什么。
心里抱有一点侥幸心理,希望仙君可以就此放他一马。
于是流着泪不断哭求道,“仙君,你看……就算我是冒认的,可他真的喜欢我,他把最好的东西去全都给了我,仙君,他人真的很好,很温柔。他待我去人间,他给我过生辰,他……我保证,我和他成婚后我一定不会让他再打上天界……”
这小仙鹿。
怎的脑袋根本转不过弯来。
仙君眼前渐渐发黑,刚刚苏醒来很多事情都如同一团乱麻教人理不清楚,可偏偏这问题的核心,这只闯祸的小鹿,竟还在心底抱有着这种不切实际的期待。
“简直愚不可及。”
仙君重回殿上,长袖微动,“他如今对你越好,才越是要命。”
终究是太小了。
三百岁的小仙鹿,又一直生活在蓬莱仙洲。
他不是狡诈,而是实打实的愚笨。
根本看不清事情的严重性,才会让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演变到如今
这般糟糕的地步。
时雾眼底渐渐浮现出疑虑。
“你看看他送你的东西。”
时雾袖中的扇子漂浮起来,在战神的法力控制下,扇面渐渐凝起一团霜雪,周遭骤然变冷。令人瑟瑟发抖。
这还没扇动呢。
凤凰尾翎在扇面浅浅绽开,只稍一动,便可听见凤鸣声回荡在殿内。
“上古神器,寒翎玄冥扇,是雪凤凰万年才生一枚的尾翎制成。”
“你这纱衣,是娶了鲛族纯种王室的尾鳍,被取鳍的王族至少数百年都会身体虚弱,神魂受损。就这样的东西,足足凑够九枚,才够织成这一件。”
“我的灵兽咬伤了你,他这一出手,直往上重天而来,险些让它魂飞魄散。”
仙君俯瞰着小鹿。
“你认真想想,你口中那人温柔的‘爱意’里,到底藏着多少暴虐,与嗜杀。”
小鹿脸色渐渐苍白如纸。
“他是魔啊。”
“你怎敢这般招惹他。”
时雾浑身颤抖着,似乎在仙君的点破里,才终于看清楚魔尊对爱人那极致的宠爱下,残忍的另一面。
“他今日可为你被咬伤一口打上仙族,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你觉得他喜欢你,你觉得事情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你怎能如此天真!”
“你这班戏耍魔尊,将你自己性命置于何地,将整个仙界置于何地?!”
振聋发聩的诘问声,将时雾心中的防线击溃,他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一次簌簌流下。
他没想过事情会那么严重。
“他如今对你好,是因为他以为你是那曾经救过他的人,如果他知道你骗了他,他知道你根本不是那人。”
“他一定会将你千刀万剐的。”
时雾浑身彻底瘫软了,根本站不起来。
他想了好一会儿,朝着仙君一点点爬动,“仙君……”
“我知错了,仙君,是我错了……”
他没有救过魔尊。
就不该贪心地伪装成救命恩人。
不该去夺得魔尊的宠爱,不该去奢求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
清衡似乎头疼不已,
“仙君,要不,要不……”
时雾似乎忖度许久,终是压不住哭腔放弃道,“我不嫁他了,我错了……仙君,我知道当年是你救了他……”
“你嫁他吧……你才是他心心念念真正的心上人……”
到这里,清衡才明白,时雾为什么偷盗法器也一定要窥探他的记忆。
“我没有救他。”
时雾有点懵,他呆呆地坐在原地,一点都不敢动弹。
他绝对不会看错的。
而且仙君刚刚随手施出的阵法,也正是当年魔尊真正的白月光用过的。
“可我明明在你的记忆里看到你在洞府里照顾魔尊……”
“不。”
仙君淡声道。
“你只是透过记忆中我的眼睛,看到了那个人,在洞府里,照顾他。”
时雾错愕。
怪不得记忆里,那二人的相貌,声音,总是如此模糊。
而且,时远时近。
原来搜魂的记忆,不是以第三人视角展现。
而是,主观的。
“那玉……”
“那玉佩,是我拾到的。”
“我与魔尊当时都身受重伤,被卷入到蓬莱仙洲此等上古秘境时,神魂都受重创,五感退化,自顾不暇。我无法辨认,秘境中那玄袍少年究竟是不是魔族,所以一直跟着他们……”
“从头到尾,我都从没看清过那二人的模样。”
时
雾脑子已经混沌了,他已经完全理不明白战神在说什么。
三百年前救下魔尊的不是清衡仙君,怎么可能。
“不可能,那人法力高强,穿着仙尊您的素色仙绛长袍,一模一样的,他随手用着和您一样的传送阵,怎么可能不是您——”
“的确很像我。”
清衡沉吟,“可是,不是我。”
……不是仙君的话,他该怎么办。
他犯的错,岂不是毫无弥补的机会?
他已经欺骗了魔尊,他们都快大婚了。如果找不到魔尊真正的白月光,有点事情败露,他要拿什么去求得对方的原谅?
“既然你骗了,且有本事,真的骗到了。”
“那么这件事,就再没回头路可走。为了仙魔两界的和平,你必须将这场戏一直唱下去,记住了,在我找到真正的‘救命恩人’之前,你绝对不能在那个人面前露出任何破绽。”
时雾捂着嘴。
难以置信地抬眸看向仙尊。
他竟然要自己——
将这个白月光的身份继续扮演下去。
“为什么……”
时雾之前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可以心安理得又满是甜蜜地享受着魔尊的宠爱。
可自从今日,仙君为他将事情一丝一缕地理清楚后。
他已经知道自己犯下的是多么愚蠢地滔天大祸。
让他怎么还能平心静气地,回去魔界继续“扮演”魔尊的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