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南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这还是他第一次面临临场发挥,傅芜生对孟冬这个人设应该有他自己的理解吧,从张星火的反应,也能看得出来,他对傅芜生的临场发挥是绝赞好评。
“傅老师真厉害。”大家都夸,赏南也跟着夸。
傅芜生沉默片刻,伸手不带任何亲昵意味的捏了捏赏南的手腕,“差不多了,不用再减了。”
赏南一愣,随即感动得有些想哭,进组以来,傅芜生是第一个说他不用减肥的人,这种天天饿着肚子睡觉的苦,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但傅芜生也只是这样随口一说,他不会去干预张星火的决定,毕竟张星火才是《绯城之恋》的导演。
“来,我们接着拍下一个镜头。”张星火干劲十足。
哄好了李岩,孟冬去客厅打开了灯,他是一个天没完全黑下来都舍不得开灯的人,能在白天开灯,算是李岩认识孟冬以来,对方表现得最大方的一次。
李岩踩着人字拖从房间门里出来,他头发有些长了,不知道剪刀在哪里,也没有钱去理发店剪,主要是舍不得那二十块钱。
孟冬看了眼李岩,“我去厨房里炒两个菜,你先看会儿电视。”
厨房开了火,烟火气瞬间门因此变得浓重起来,外面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雨滴砸在铝棚上,富有节奏的鼓点似的,李岩打开电视,他很珍惜这次机会,因为孟冬平时也不舍得让他看太久电视。
虽然孟冬说是因为怕他看电视的时间门太长,导致近视,但李岩知道,孟冬就是抠。
几个菜是剧组提前准备好的道具,傅芜生只是在厨房开着火把菜热了热,时间门差不多了之后,他直接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
赏南真的特别佩服傅芜生,看起来,这两个菜似乎就是他刚刚才炒的一样。
蛋糕就是市面上非常常见的草莓奶油蛋糕,随便一家蛋糕房的学徒都能做一个出来,奶油抹得还算均匀,草莓切片虽然厚薄不一,但摆放还算过得去。
“孟冬,生日快乐。”李岩在蛋糕上面插上一支蜡烛,“你今年三十……三十三了吧,那就插一根蜡烛,要是插三十几根蜡烛的话,这个蛋糕就没法吃了。”
孟冬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了蜡烛,外面的雨没有要停的迹象,孟冬的眉眼宛如萦绕了雨雾的群山,群山是孤独的,孟冬也是孤独的。
没人给孟冬过过生日。
赏南看着傅芜生的眼神变化,他背着光,五官在阴影里浸透得写满了寂寥,寂寥是无声的,赏南私心觉得这很难演,毕竟个人的伤春悲秋很难令人感到共情。
傅芜生过过生日吗?他想的是京剧演员傅芜生,而不是现在的影帝傅芜生,现在的傅芜生自然是不缺给他过生日的人。
傅芜生到底是以怎样的一种心情出演着孟冬这个角色,赏南在傅芜生和孟冬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些共有的东西。
“你不许愿吗?”李岩看见孟冬直接把蜡烛吹灭了。
孟冬撩起眼皮看了李岩一眼,一声不吭地重新把蜡烛点燃了,片刻后,再吹灭。
“你许的什么愿?”
“父母健康,不生病。”
“没有我?”
“你也健康,不生病。”
“Ok,这条过了,我们准备下一场。”
“叶满准备一下,你和赏南今天第一次见面,你俩琢磨琢磨怎么演,没有傅老师,你俩也不能把档次给我拉低咯,不然我可是会骂人的。”
叶满正因为助理没有及时给他擦干净鞋面上的泥水在发脾气,听见张星火的声音,他回头笑容满面地回答了一声“好的张导”,笑完之后回过头继续骂已经快哭了的助理。
周立递给赏南一瓶水,见赏南自己拧盖了咕咚咕咚喝,不禁在心底感叹,这工作其实也看命,要是他跟了叶满,估计每天都要被骂得狗血淋头,起码他这位没那么娇气。
“你等会别和人家起冲突啊。”周立有些担忧。
赏南拧紧矿泉水瓶盖,“我跟他起什么冲突?我没那么闲。”
叶满换上一身夸张大logo的衣服,这是李裨的风格,李裨就爱这么穿,什么都要是名牌,设计什么的他看不懂,但logo大不大,闪不闪,在他心里排首位。
李岩和他比起来,说是地沟水面上的漂浮物都还不如。
这场戏不需要另外更换场地,因为是李裨拎着礼物来给孟冬过生日,孟冬出去买零件了,留李岩在家,所以撞上了李裨。
“开始了!”这次是副导演喊了一嗓子。
李裨手里拎着一个私房蛋糕,还有一瓶自家酒庄生产的红葡萄酒,口袋里装了一支手表,这样的礼物,怎么也能让孟冬满意了吧,孟冬这个人,实在是太难搞,明明爱抽烟,却不肯收百来块一包的烟,而喜欢那些小卖部五块十块的廉价烟。
他推开屋子的门,以为能看见孟冬,所以他提前露出了笑容,但坐在茶几边上的少年却让他脸上的笑容彻底僵化——穿着睡衣和拖鞋,居家打扮,长得还算清秀,但却瘦得跟只猴儿似的,手里正拿着一把塑料刀,在铲奶油吃。
“你是谁?”李裨皱着眉问道。
李岩就在最开始看见李裨的时候抬起了头,而后就又低下头舔塑料刀上的奶油,对李裨的问题充耳不闻。
从小到大,都是李裨无视别人,很少有人敢无视他,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起来,他把蛋糕丢到那跟破烂儿一样的沙发上,“我他妈问你话呢。”李裨一脚踹在李岩的背上。
“砰”
赏南身子一歪,一头撞在了木质的沙发扶手上,他忍痛“嘶”了一声,好半天没能爬起来,见状,张星火才觉出些不对劲来。
“卡卡卡卡卡卡,赏南没事儿吧?”
“……没事。”赏南被一群人惊慌失措地扶起来,虽说张星火整天瞧不起这瞧不起那,但要是真在剧组负了伤,那赏南粉丝不得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骂一遍。
撞的是额头,赏南看了剧本,知道剧情到了这里,自己会挨一脚,所以他也提前做好了准备,只是没想到叶满出脚这么重。
“去拿点冰块来,敷一下。”张星火歪着头看了赏南半天,又侧头去看叶满,“会不会演?不会演滚蛋!”
如果踢李岩的今天换成赏南,张星火也会一样不留情面,这样的演员在张星火眼里是不合格的。
虽说演员负伤可以说是敬职敬责,也可以说是没有躺着挣钱,但不管什么行业,受伤都不属于工作义务。
叶满讪笑,“我觉得这样可以更逼真一点……”
“那我还请你做什么?我随便找个人也能演好这出戏,反正玩真的嘛,打人谁都会。”张星火黑着脸,他发了火,没人敢出声,“你和赏南有什么恩怨我不管,我请你们来是工作的,不是来扯皮的,再有下一次就换人。”
张星火并非出于维护赏南的目的,演戏是演员的工作,借着演绎的理由对同事施行伤害,这触到了张星火的底线,他自己本身就只是一个爱做电影的电影人,向来不喜欢圈子里那些勾心斗角,斗到了他眼前,他是一点面子都不会给的。
叶满笑得很勉强,他也没想到赏南这么不经踹,他也没用很大劲儿啊。
赏南的额头被用冰块敷着,为了不耽误进度,张星火跳过了这场戏,先拍李裨和孟冬的。
周立在赏南旁边蹲着,心疼又气愤,“叶满这个人真是没劲。”
“没事。”赏南按着装了冰块的袋子,额头都被冰得没知觉了,“以后注意点就行了。”他都懒得生气,生气太消耗体力,他本来就没吃饱饭。
“明天我们去医院拍个片子吧,我怕撞出了问题。”
赏南抬起眼,“能吃碗牛肉面不?”
周立:“……得问导演。”
张星火可能是烦躁了,后面没让叶满和赏南再拍对手戏,全部都跳过了,拍完孟冬和李裨之后,接着直接拍孟冬和李岩的。
“得,这下都不用化妆了。”张星火看着赏南额角那一大块淤青,扎眼得很,“不知道几天能好,后面估计得用粉遮才行。”
“来吧,我们再拍两条,拍了放工。”张星火拍着手掌,招呼各部门就位。
孟冬用药店买来的红花油揉着李岩的额头,他没什么表情,像是在完成任务似的,语气里也没有任何担忧,“以后看见他躲着点。”
孟冬的手掌很粗糙,很多硬茧,按在额头上,那块皮肤很快就开始发烫,李岩皱着眉躲开孟冬的手掌,“耽误你谈恋爱了?”
“你说什么?”孟冬的表情出现了瞬间门的茫然,但也只是瞬间门而已,他直接站起来,“我已经拒绝了李裨,你不用想这些。”
“哦…..”和孟冬讨论这种事情,有点奇怪。
“自己擦,我还有事。”孟冬的身影消失在客厅,他撑着他那把旧的蓝色格子雨伞往修车行的方向去了。
“Ok,我们换下一场。”
赏南拍得有些累,头昏昏沉沉的,但还是跟上了剧组的进度。
到晚上九点多才收工,张星火发话说赏南保持现状,不用再减了,一听见这话,赏南的伤处也不疼了,头也不昏了,在收工前让周立定了小龙虾:“蒜蓉和麻辣的各一份,这个季节最适合吃小龙虾了。”
“要是吃回去了又得减。”周立嘴里虽然这样说,但还是迅速打电话给赏南订了小龙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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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虾的汤汁裹手擀面,麻辣劲道,凉皮里的炸花生酥酥脆脆,面筋吸满了凉皮底下的料汁,这是赏南来这个世界后的第一顿饱饭。
以后的世界吃什么苦都没关系,饿肚子的苦千万别再有了。
[14:任务,你的任务!]
“无处下手,你没发现吗?”酒足饭饱后,赏南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看剧本,一边看剧本,一边和14聊天,“傅芜生看起来无懈可击。”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没什么脆弱的地方,他只是放不下过去,不肯往前走,哪怕他现在已经拥有了足够好的生活,做的也算是自己喜欢的事情。”赏南徐徐道,其实这种人生活中不少,可他们或多或少会有一些留念的人或事促使他们向前,但傅芜生没有,所以他的黑化值会一直走高,直到升至足以将他本身吞噬的满值。
[14:没人能放下那样的过去吧。]
赏南:“但活着的人最重要,不是吗?又不是遗忘过去,铭记也并不影响他向前走。”
“更何况,傅芜生是那么厉害的京剧演员,他如果能将自己那派的京剧戏发扬光大……”
[14:你应该进体制内。]
“好吧,”赏南摸了摸还有些痛的额头,“我只是觉得他和孟冬很像而已,都是得过且过,活一天就做一天事吃一天饭,不同的是傅芜生不是人。”
14没回答他,它是系统,它更加能理解因为苦难而衍生出的抹不去的仇恨,像傅芜生这种不恨也不恼,听之任之,让自己孤独得就像沙漠里唯一一株绿植,虽然不久后它就会枯萎,可这并不影响它的根系会毁了整个沙漠,系统不理解。
它只知道,如果放任傅芜生沉湎于过去,那因梦魇死伤的人会不计其数。
周立推门进来,关了灯,“你该睡觉了,如果有黑眼圈的话,莉莉姐会骂我的,晚安。”他出现得突然,离开得干净利落,赏南都还没回过神来。
他放下剧本,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依旧炙热,屋子里有冷气所以感觉不到,赏南卷着薄薄的空调被,很快进入睡眠。
他做梦了。
这次梦见的是傅芜生,是在一场时尚晚宴上遇见的,傅芜生很受主办方重视,被安排在一个普通明星想都别想坐的位置,也不用讨好那些广告商。
赏南来得有些晚,安排的位置被两位前辈先坐了,一时间门不知道该怎么办。
傅芜生抬起手来,示意迎宾带着赏南过去。
“傅老师。”
“坐我这里吧。”
傅芜生的旁边被加了张椅子,赏南入了座之后,发现对面是国外炙手可热的新入驻lll的设计师,旁边是华享娱乐的公子……
“头上的伤好点了吗?”傅芜生听起来略显冷淡的声音在赏南的耳畔响起。
伤?什么伤?
赏南一愣,随即抬手摸了下自己上午被撞到的额头,手指触上去,他立马感觉到了痛意,疼痛的感觉在梦里是那样的真实,赏南登时便反应过来,他应该是被魇住了,只是不知道这是被动还是主动的。
他好像没有想着让傅芜生关心自己吧。
“还好,不怎么疼。”赏南放下手,回答道,他抬眼看着对面的人,看来来往往的人,看漂亮精致的灯具和摆件,都很模糊,那些人的脸,连五官都无法看清。
这的确是梦境。
“希望你不要再遇到类似情况了,尽量避免,”傅芜生给赏南倒了一杯果汁,“拍戏的时候,你的注意力还应该分一些给你的搭档,而不是只专注于你的角色。”
赏南捧着果汁,啜饮一口,点点头,“明白。”
他再抬头时,傅芜生的手掌轻轻按在了赏南的伤处,按得有些用力,赏南的脸色立刻变了,“傅老师?”
傅芜生收回手,他看着赏南,眼里有淡淡的赞赏之意,“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赏南怔怔地看着傅芜生,反正是在梦里,他也没什么好怕了,不管是他的梦,还是傅芜生的魇,他都可以随心所欲。
“傅老师对谁都这么亲昵吗?”赏南喝了一大口果汁,真甜,这种可以大口吃东西的梦他还能继续做,不管是不是真的吃到了,此时的快乐是真的。
“不是。”傅芜生的眸色很深,因此越发容易显得没有温度。
“那您为什么对我这么特别?还特意关心我的伤,还给我倒果汁。”
“你和我最小的徒弟很相像。”
“我是替身?”
“你没他能吃苦。”
“……”
赏南想,傅芜生说的徒弟,应该是最后被吊死在房梁上的那一个吧,死在了他的眼前,应该也成为了傅芜生心中最深最深的阴霾,他没能救下对方,哪怕他应了那些人的要求,在冰天雪地里给众人唱了一场戏,他能唱难度最高的戏,却连自己的徒弟都护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