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仰头打量他,他不聋也不傻,为何听不懂呢。
卫长君笑着解释:“据儿,你小时候比伉儿还乖。”
刘据扭头看看乖弟弟,连连摇头,只差当街直呼“不可能”!
卫长君:“那时你父皇天天叫你在宫里,没人跟你玩,宫中女官也不放心你到处跑,憋得你不会玩儿。”
这话刘据信。宫女太监时常提醒他别忘了储君身份,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什么失礼等等。
“大舅,他是谁呀?”小太子看着韩嫣,“他认识我,我怎么没见过她?”
卫长君:“韩嫣。”
“你是韩嫣?”小太子惊呼,怎么跟他想象的不一样?居然跟大舅一样好看。
韩嫣挑眉:“长君兄,不解释解释?”
没什么可隐瞒的。卫长君带外甥去过韩家,知道他不日便归。
“何时回来的?”
韩嫣:“前日傍晚。昨日在家沐浴歇息,今日来买些需要的物品。”
卫长君见他两手空空:“还没买?”
“买好了。奴仆先回去了。你怎么在这儿?”韩嫣奇怪,“他俩不用上课?我怎么记得太傅是石庆,今日也不是休沐日。”
小太子好奇:“你也知道石庆?”
韩嫣:“十年前有名有姓的我都认识。”转向一直睁大眼睛认真听的小孩,“仲卿长子?”
卫伉乖乖点头:“我叫卫伉。”
韩嫣笑道:“猜到了。跟你父亲小时候一样安静。无人找他闲聊,他可以憋上一整天。”
小太子闻言确定韩嫣认识好多人:“今日不是休沐,你不用做事吗?”
卫长君方才就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不是据儿提醒,我都想不起来,你回来不先进宫拜见陛下?在这儿闲逛。”
“明日再去也无妨。”
小太子总觉着这话不对,他父皇是皇帝,怎么听起来韩嫣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啊。
刘据扯扯舅舅的衣袖,卫长君低下头,少年趴在他耳边问:“他不怕父皇责罚?”
卫长君直起腰,摸摸他的小脑袋:“他和你父亲自幼相识,是君臣也是感情极好的君臣。”
当年不是刘彻纵容,韩嫣也不敢对他无礼。王太后要杀韩嫣很没道理。
韩嫣虚度多年,不曾记恨。出身世家,只因刘彻需要塞外稳,他就能耐住寂寞在朔方多年。凭这些刘彻也不能只当他是普通臣子。
刘据懂了:“难怪你敢捏孤的脸。”
小小的人儿,大大的口气,韩嫣忍俊不禁:“臣错了。不该对殿下不敬。”
“你打趣我,我听出来了。”小太子气得哼哼,“我是太子,跟你这等小人计较,倒显得我小肚鸡肠。”转身拉着弟弟,“我们走!”
韩嫣愣了愣,好气又好笑——气被骂“小人”,笑他人小说大话。
“比陛下少时有趣。”
卫长君示意边走边说:“我这些外甥侄子就数他最叫我费心。”
“他是太子。”韩嫣感慨:“阿奴和去病心正就行了,公孙敬声不长歪就行了。他呢,不止得体恤百姓,还得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又不能养出骄奢淫逸的性子。”说到此,韩嫣突然明白他怎么在这儿,“陛下把他交给你了?”
卫长君:“在宫里待六七天,到我那里待五天。不过也呆不长。他该学弓马骑射了。去病和仲卿不得闲,阿奴和破奴成家了,敬声在太学,我那半桶水哪能教他。”
韩嫣转向他。
卫长君不明所以。
韩嫣定定地看着他。卫长君恍然大悟,笑着说:“改日我问问陛下。”
“只有你们三人?”韩嫣以为有身着常服的禁卫远远跟着,左右看了看,没有可疑之人,“陛下真放心啊。”
卫长君:“城中豪强游侠被他赶去茂陵,世家子弟那年折损那么多,哪有——”五步之外的刘据撞到一人,那人伸手推一下刘据,卫长君呼吸一窒,赶忙过去。
韩嫣抓住他,小声说:“先看看。”
卫长君不禁瞪他,不是你外甥!
“太子被几个无赖子吓到你才更应该担心。”韩嫣说着话踏出去两步,刘据拉过身边的卫伉,大声问:“认识他吗?”
“认识我吗?”
刘据扭头问弟弟:“伉儿,你姓什么,父亲是谁?”
卫伉乖巧,但他不怕事。
父亲天下最厉害——浑邪王说的。姑母乃当朝皇后。姑丈乃当今陛下。表兄又是太子。身后还有大舅。卫伉大声说:“我姓卫,父亲是卫仲卿。”
刘据对面几人发出一声声讥笑。忽然笑容凝固,大将军长子好像叫卫伉。
几人和韩嫣一样认为禁卫躲在暗处,环顾四周,哪个人都像,哪个人又都不像。几人相视一眼,拔腿就跑。
刘据哈哈大笑。
南来北往的路人停下打量他俩。
刘据收起笑:“看什么啊?你也信啊?”
有人问:“不是?”
“当然不是啦。”刘据说的干脆,“你看他像大将军的儿子吗?”
卫伉稚嫩的小脸透着乖巧,路人想想大将军的外甥打的匈奴抱头鼠窜,哪怕虎父有犬子,也不该这么乖。
路人摇摇头,佩服道:“你胆真大,竟叫你弟弟冒充大将军长子。你家长辈呢?”
卫长君忍着笑过去:“在这儿。”
“您是他——”路人抬起头,惊得结结巴巴,“大大大公子?那——那他们——”转向俩小孩,“是——”
卫长君:“天色不早,该回家了。”
路人明白了什么,拱手道:“是该回家了。多谢提醒。”说完匆匆走人。
如果问长安百姓认不认识卫长君,一定有人回答,没听说过。如果问知不知道“大公子”或有没有听说过“卫大公子”,三岁小孩也会说,知道。
那人惊诧的样子落到别人眼中,再想想刘据喊“伉儿”前并没有跟卫伉说什么,又看看卫长君的相貌年龄,顿时确定了什么,不禁后退,端的怕冲撞贵人。
卫长君笑笑摇头:“不必如此。我们随意逛逛。”搂过外甥的小脑袋,“省得他以后不懂百姓疾苦。”
众人连连点头,眼睛不由得转向刘据。刘据被看得拉住他舅的手寻找庇佑。韩嫣走到刘据另一侧挡住一半目光。
卫长君知道这条街不能呆了,拉着卫伉的手直直地走向街口。
刘据回头看一下,路人交头接耳,像是讨论什么国家大事,他好奇地问:“怎么回事啊?”
韩嫣低声说:“你舅时常进城采买,他不是在茂陵就是在秦岭,百姓见他容易,这么多年下来,长安内外几乎无人不识他。”
刘据点头,然后呢。
韩嫣:“方才说你机灵,这又傻了。你舅家有你这么大的小孩吗?”
刘据和卫伉双双点头,就是他俩啊。
表兄弟脸色僵住,然后伸出小手捂脸。
韩嫣乐了:“晚了。”
刘据扭头瞪他舅:“都怪你!”
“我教过你胡说八道?”卫长君低头打量外甥,“真没看出来,说起谎来理直气壮的。”
小脸微红的小太子梗着脖子辩解:“又不是我说的。浑邪王说伉儿不像二舅的儿子。”
卫长君:“韩兄怎么说的?”
卫伉:“我像。”
卫长君担心卫伉听多了不像的话心生自卑:“了解你父亲的人都知道你像。说你不像的只知道你父亲会打仗。说起来,浑邪王还没见过你父亲。”
韩嫣听说了浑邪王来降:“出什么事了?”
卫长君:“起初陛下认为他不配。后来担心浑邪王投降乃权宜之计,不敢叫他靠近仲卿。再后来又担心浑邪王部众暗箭伤他。如今浑邪王定居茂陵,不入朝堂,也没机会见了。”
刘据不禁说:“原来都不知道二舅是黑是白。难怪那么说。大舅,方才路人信我的话,也是因为没见过二舅吗?”
“你在宫里,你二舅也在宫里,不去找他,一年能见上几次?”
刘据伸出两只手,十次已经很难得了。
卫长君转向另一条街。
韩嫣奇怪:“不回家?”
方才韩嫣无声地帮他,小太子留意到了。他很是大方地解释,他们得买些物品去魏其侯府。
韩嫣很多年没见过魏其侯,闻言随卫长君买一些,然后去车行,乘坐卫长君寄存的马车前去探望窦婴。
窦婴夫人听到奴仆通报“太子来了”,赶忙叫家人跟她出去迎接。
门房没敢叫他们在外面等,窦婴夫人到正院门外,四人也到了。
窦家一众呼啦啦弯腰俯身见礼。
卫长君在刘据身后轻轻拍一下他的背,小太子单手背到身后,另一只手微微抬起,下巴微微低下:“老夫人不必多礼。”
窦婴夫人直起身,请他进去。
卫长君又轻轻拍一下他,小太子没敢转身回头,大步踏进院中。窦婴夫人冲韩嫣点点头,看着卫长君欲言又止。
韩嫣抱起卫伉跟上太子。卫长君靠近老夫人:“何事?”
“他,不大好了。这次我看是真的。”
卫长君:“需要我找陛下——”
老夫人摇头:“太医看过。你别叫太子和伉儿进去。以防过了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