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鳌山灯球下,选了盏最漂亮的奔月灯,抬指捋下上方的谜面,扫了眼便报出答案。
周围一片喝彩声,柳白微没有接那盏赢来的花灯,只给了灯铺伙计一把铜板,朝着霍蓁蓁的方向一指。
伙计会意,忙提着灯过去,朝锦衣玉食的少女行礼道:“上元安康,这是那位小郎君赠予贵人的。”
霍蓁蓁讶然回首,刚好看到柳白微转身。
“嗳!”
她叫了声,提着灯穿过人群小跑过去。
柳白微停住了脚步,举起双手道:“小祖宗,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你一个人在街边哭得可怜,随手摘来送你的。”
“我知道!你有意思,我还看不上你呢。”
霍蓁蓁哼了声,指节捻着灯柄小声且飞快地说了句,“谢谢。”
“郡主说什么?真是稀奇。”
柳白微夸张地瞪大眼。
霍蓁蓁却是扭过头,问道:“我今日看见你宫门口游荡了许久,是想见赵嫣吧。”
柳白微顿了顿,默然片刻。
“你想见的人,好歹还能见上。我要见的人,却是再也见不着了。”
霍蓁蓁说着,渐渐流露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意味,越发气愤,“我替你骂她!明明两个月前约好了要一起赏灯的,结果她将自己陷入这境地,把我们都撇下了!”
柳白微反倒笑了,神清骨秀的少年,张扬洒脱:“她虽暂时脱险,然隐患犹在,不见我们是不想给我们惹麻烦。”
谁叫他们的本领不如那个人呢。
若像那个人一样只手遮天,活成人人都忌惮的样子,倒也不会让她顾忌许多了。
柳白微知道,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替赵嫣守好那群儒生,不要辜负了她的信任。
廊桥上,赵嫣忽的打了个喷嚏,直将自己一趔趄。
“怎么了?”闻人蔺伸手扶了她一把。
“鼻子痒,大概有谁骂我。”
赵嫣手中提着一盏琉璃灯,还有些油纸包裹的零碎玩意儿,一边吃一边眺望满城灯海。
闻人蔺没有看灯,而是负手而立,凝望她被灯火熏染得明丽的脸庞。
“殿下可要放盏祈愿灯。”他问。
赵嫣侧首,只见楼阁桥上,到处有人在放天灯,一颗又一颗,宛若萤虫飘荡在墨黑的夜空,渐渐汇聚成明灭的星河。
赵嫣想了想,对着面前的男人展颜道:“我希望盛世太平,世间再无战乱饿殍;希望太傅健康无忧,长命百岁。”
闻人蔺微微失神,笑道:“殿下未免太过敷衍,不放祈愿灯,就这么直接说出来?”
“我知你不信神明,祈祷上苍,不如求你。”
赵嫣塞了一颗微酸的糖滚山楂在他掌心,郑重得像是交换什么信物,“我说真的,方才对你的祈愿听见了吗?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闻人蔺望着掌心的山楂粒,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就是觉得……有些对不起你。”
赵嫣手搭着阑干,弯腰将下颌搁在指尖上,俯瞰灯海如昼,“我不知你与父皇说了些什么,但今日我却从父皇的只言片语中推演出了些许真相。魏琰当初能从中作梗,害你父兄性命,其中未必没有父皇的忌惮推动,就像他暗许磨刀霍霍的朝臣敲点自己的儿子一样……可惜他太自负,沉湎于年轻时的功绩中不可自拔,以至于许多事情都脱离了掌控,酿成祸端。”
闻人蔺安静地听她说完,轻缓道:“殿下又犯老毛病了。”
“我什么毛病?”
“替别人揽罪的毛病。”
赵嫣怔怔然,瞠目结舌。
“恩债各有主,本王分得清。实在要说父债子偿,殿下也偿得差不多了。”
闻人蔺意有所指,语气低沉从容,“惹上本王这样的人。”
赵嫣又分了颗山楂给他,“我才说,遇见你是赵衍借我的赌运呢,何必急着拆台?”
他捻起山楂粒放入唇中,感受漫开的酸楚,皱了皱眉。
太酸了,不知小公主是怎么吃下去的。
赵嫣见他皱眉,就瞥了眼廊桥上间或路过的行人,朝闻人蔺道:“太傅你过来。”
闻人蔺闻言垂首,赵嫣不满:“再近些。”
闻人蔺危险地看了她一眼,不过还是依言俯身,凑得更近些,让自己的倒影囚在她明亮的眼眸中。
赵嫣却垂下了鸦羽般的眼睫,隔着面纱,在他唇角飞快烙下一个亲吻。
亲完赵嫣就后悔了,她并不擅长在众目睽睽下做亲昵之举,方才就像是鬼迷心窍一般,见他眉头轻皱,就下意识想要做点什么抚平……
她退开些,清了清嗓子,重新别开了视线。
山楂还含在嘴中,却滋生出丝丝甜意。明明更亲密的事也做过了,却还是被这羽毛般调皮的一吻撩乱心中春水。
“这也是殿下的……偿债?”
闻人蔺垂眸敛目,抬起指节碰了碰唇角,也不知是说山楂还是她的主动,“都没尝到味,小气。”
“不然还能怎样?”
赵嫣闷声反驳,“说好的陪你看灯会,结果因我膝盖淤伤,不能陪你尽兴,就算是……聊表安慰罢了。”
闻人蔺低笑出声,连凌寒的眉眼也化开了般。
遇见她前,所求不过一死。遇见她后,山河明亮,风都是甜的。
他道:“灯会本王年年都能看,没什么稀奇的。重要之处在于,谁陪本王看。殿下聪慧,实在不该本末倒置。”
这话赵嫣听明白了,暖意自耳畔递染,熏热了面颊。
这人说话,能不能不要凑这般近,真是要命!
正此时,廊桥下忽然传来女子的嬉笑声:“快看,有胡人!这肤色和头发好奇怪呀!”
赵嫣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乌阙顶着那一头耀目的白发,领着侍从从一家秦楼楚馆出来,与那些莺莺燕燕的女子依依惜别。
这玩世不恭的模样,实在不像是来求亲和谈的。
赵嫣蹙了蹙眉,想起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