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冰也唱走了音。
两人齐刷刷地看向朱襄:“不要教坏政儿。”
他们可不想未来的秦王生气的时候逼着众臣听他乱弹琴!
朱襄道:“我觉得这样挺好。”
两人异口同声:“不好!”
嬴小政想了想,居然觉得朱襄说得很有道理:“好,我学。舅父教我?”
朱襄高兴道:“好,舅父教你拉胡琴!”
李牧赶紧阻止:“还是我来教政儿弹琴。”
朱襄道:“你是看不起胡琴吗?现在这个世上还只有我会拉胡琴!我要把独一无二的胡琴传给政儿!”
他就想看秦始皇拉二胡,怎么了!
嬴小政认真点头:“好,我学胡琴。”
李牧劝说道:“政儿,你知道你舅父怎么说胡琴的吗?胡琴一响,一定是红白喜事。你还是学普通的琴吧。”
嬴小政道:“但是胡琴独一无二。”
李牧哑然。
李冰还没听过朱襄拉胡琴,好奇道:“胡琴是什么?”
李牧翻白眼:“朱襄说是胡人那边传入赵地的琴。胡琴不用手指弹奏,用马尾在琴弦上摩擦,发出呜咽的声音。不过我与蛮胡打了那么多年仗,都没见过胡琴。我看那胡琴就是朱襄自己弄出来,假借胡人名义而已。”
朱襄道:“你说得好有道理。我决定,以后它就叫秦琴了。”
李牧道:“还不如叫长平琴,你是长平君,‘长平’也有个好寓意。”
朱襄道:“似乎不错。”
嬴小政拍打着朱襄的手臂:“我要学。”
“好。”朱襄揉了揉嬴小政的脑袋,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他一定要把政儿拉二胡的事画成画,装进墓里,流传后世。
从此以后,世上有无数张秦始皇拉二胡图,哈哈哈哈哈。
朱襄想到后世秦始皇的迷弟迷妹们看到秦始皇拉二胡图的地铁老人脸,就想仰天大笑。
嬴小政不知道舅父正在为破坏他的英武形象而满腹坏水,他又打了个几个哈欠,把脸埋在朱襄怀里:“困了。”
“睡吧。”朱襄用毯子把嬴小政裹住。
他抱着熟睡的嬴小政,和放轻了声音的友人继续聊天。
聊月亮,聊收成,聊蜀郡,聊天下大势。
……
南瓜丰收后,李牧用南瓜替换了军中囤积的粟米,把陈旧或者霉烂的粟米都送给了李冰,让李冰可以用这些粟米救助更多的难民。
冬季,就算是温度较高的蜀郡也草木枯黄,难以找到果腹的食物。难民不想饿死,就会冲击城镇,形成匪患。
因连续两年洪灾,且还要支援秦国战争,蜀郡官仓里没有多少粮食,但军仓里有很多。
南瓜味道好,又难以储存运输,李牧就用南瓜充当冬季的军粮,把陈旧霉烂的粟米换出来。这样就算是他私自处理军粮,也不算违背律令。
有了这些粮食,李冰接受朱襄的建议,以工代赈,让难民们做一些挖渠道等水利工程前期准备工作。
有了事做,匪患少了许多。
但只是一点果腹的粮食,却要做沉重的徭役,很多体弱的难民都没有扛过这个冬季。
这就是封建时代以工代赈的弊端。如果粮食没有足够的油盐,那么以工代赈其实是难民的催命符。
不过在这个时代,秦军强大,难民不接受以工代赈而去入山为匪徒的话,活下去的概率更低。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李冰的以工代赈算是很成功了。
朱襄本来有心提高难民的伙食,但他经过走访之后,黯然打消了这个主意。
以现在的生产力水平,他没有办法给难民提供足够的食物。即便有,他这么做可能会引起更大的动荡骚乱。
因为在这个时代,即便是普通士人可能都每日吃不饱肚子。他让难民吃饱肚子,可能会造成更多的人骚乱,引发更大的冲突,造成更多的死亡。
在以工代赈上没有更好办法的朱襄,将自己全部精力用于冬水稻和冬小麦种植上。
古时候南方一年两熟,一般是稻麦轮种或者稻豆轮种,在南宋时才逐渐有两季稻出现。
蔺贽虽然是个运气很差的人,四心才给了水稻种子,但他给的水稻种子可以选择是哪个季节种植品种。即便不能直接选取品种,也算不错了。
而李冰给的种子是夏季稻,明年才能种。
抽取的种子不会说明品种,朱襄只能根据自己的知识来猜测。不过他从系统那里抽取的种子,收获时第二年再次种植,退化程度很低,他猜测可能系统种子经过了一定优化,虽然产量上降低了一些,但是在性状上更稳定,不会像现代种子那样第二年就会大量减产。
当然,朱襄也将种子培育的简单方法教给了农家人和墨家人,让他们每年都人工授粉,培育新的种子,优选品相更稳定的种子。
农家和墨家都曾经辉煌一时,儒家中有许多弟子都投靠这两个学派。
农家代表农人的利益,墨家代表小手工业者的利益,他们都是最底层的民众,所以也最能引起大部分人的共鸣。
可惜,他们和许多学派一样,只有政治理想,没有一步一步实现政治理想的具体措施。
打个比方,儒家的政治理想,即口号是“大同”。而儒家在“大同”的路上,还有如“统一”“义兵”等适合现在时代的具体政治措施。他们在礼仪、学问等方面,也对当世贵族有用。
但农家和墨家不是。
农家希望不收农人的税,希望天下人不分贵贱都去耕种,希望禁止自由交易让农人不在交易中吃亏;墨家是兼爱、非攻,也有希望天下人完全平等的一面。
这些理想,在当世都是不可能实现的。甚至放在后世,都是十分理想化,不符合现实发展规律。
理想就是口号,再假大空都没问题。后世帝王多采用的儒家和法家的政治理想也差不多一样假大空。
但农家和墨家之喊出了口号,没有找到一条适合当代的路,去让他们继续当一个政治团体。
农家几乎放弃了自己的思想,接受了现实;墨家分裂成三派,秦墨注重技术,楚墨变成了游侠,齐墨只知道辩论,而三派之间曾经互相攻讦,内战不休,墨家的钜子令已经无法命令所有墨家人。
他们在这个时代已经开始衰败,学派逐渐衰落,并不是独尊儒术后才消失。
农家和墨家所代表的农人和小手工业者是最底层的平民,风险抵御能力最低。他们本能地倾向一个会结束战乱的国家。所以最后他们都入了秦国。
而秦国在思想上较为□□,没有联系紧密的小团体存在的土壤。
如墨家那样以钜子为尊,可以与国家军队打仗的“小团体”,秦国绝对不会允许其存在。
朱襄离开时,相和为了墨家人能在秦国继续做官,几乎已经失去了钜子原本的权力。之后,墨家人只接受秦王的调遣,不再直接听从钜子的命令。
相和曾经为此苦恼,但他再苦恼,也只能接受这个无奈的现实。
如果没有朱襄在,如果不是秦王允许农家人和墨家人帮助朱襄,让农家人和墨家人能以朱襄为纽带继续聚在一起,恐怕农家和墨家现在组织就已经完全被秦国庞大的官吏体制吸收,不复存在。
朱襄给秦王讲述了一个类似工程院、科学院的雏形,希望农家和墨家即便不能继续延续政治团体的形态,也能作为技术团体保留下来,为后世留下火种萌芽。
但能不能成功,朱襄也不清楚。
他离开咸阳的时候,许明和相和都留在了咸阳指导和推广棉花。他暂时还不用担心这两家。
希望在政儿登基的时候,他能为两位好友的学派找到一个出路。
其实朱襄看到这“工农联合”,就有一种想掏出……咳咳的想法。但这一切等他快死了再说吧,现在别作死。
封建时代都还没到来呢,现在说这些,哪怕作为政治理想和空谈的口号,都太早太早了。
“唉,没有许明和相和的帮忙,我一个人试种水稻还是太难了。”朱襄在指导完一亩地后,坐在田埂上大喘气。
水稻育苗和插秧都是细致的技术活,他需要不厌其烦地说很多遍,农人才能听懂。
而听懂了不代表做到,农人可能在做的时候又忘记了,朱襄又得从头说。
如果许明和相和在,他可以先教会许明和相和带来的人,这些擅长和农人打交道的人,再分头去教导农人。
朱襄把主意打到了带来的学宫弟子身上,但那些学宫弟子大多是学儒学法,少许学黄老或者老庄出身,都是士人。他担心那些学宫弟子不乐意下田种地,和农人打交道。
比起和自己种地,士人学子应该更喜欢去帮李冰和李牧。
朱襄没想到,他都放弃了让学宫弟子帮忙,学宫弟子自己推举了代表,请求前来帮朱襄的忙。
朱襄感动极了。居然主动要求下乡学种地,这些人都是好孩子啊!
嬴小政见自家舅父说那些比舅父年纪还大的学宫弟子们是“好孩子”,努了努嘴,背着手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舅父不会头发白了,心也苍老了?
舅父的头发什么时候转黑啊,他都快忘记黑头发的舅父是什么模样了。
朱襄多了一些助手。
让他意外的是,这些助手居然大多种过地。
“这个世道如此乱,小贵族今日做官,明日可能就要回家务农。荀子当年家中还是中行氏的时候,也是晋国大贵族之一。三家分晋时,中行氏被迫逃离,这才改姓荀氏,在家务农,几如平民。中行氏都如此,何况其他家族?”一位学子道。
中行氏原本是晋国六卿之一,与赵氏争权失败后改回荀氏逼祸,三家分晋后沦为赵国普通士人。
朱襄好奇:“你对荀子家中了解很深,你是儒家弟子?”
那位学子道:“不,我法家的。我了解荀子,是因为我想辩论过儒学大家荀子,为法家争口气。”
朱襄:“……”这意思是“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朱襄觉得这学子太好高骛远了。
朱襄道:“你学法家,拜荀子为师也不错。说不定以后法家巨头都是荀子教出来的学生。”
那位学子疑惑不已,不知道为何朱襄公会这么说。
朱襄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听我的就是了。”
学子道:“荀子是学宫祭酒,我已经是他弟子。”
他在心里道,但是他想拜朱襄公为师啊。
他们都自称朱襄公的弟子,但朱襄公还未收过一个徒弟。
一只嬴小政背着手路过,对田地里的学子们指指点点。
那个学子默然无语。
好吧,朱襄公有一个弟子,那就是朱襄公的外甥公子政。
谁都知道,朱襄公这个外甥不仅颇受如今老秦王喜爱,太子柱和太子柱看好的继承人公子子楚也非常喜欢公子政,所以公子政只要不夭折,极可能也成为秦王。
或许朱襄公不收弟子,也有此顾忌吧。
秦王怎么能有师兄弟呢?
不过他们现在虽然没有公开拜师,朱襄公也没有承认他们是弟子,但朱襄公对他们教导细致入微,对他们生活也关怀备至。就是寻常老师,也难以做到朱襄公这样。在他们心中,已经是朱襄公的弟子,自愿服侍跟随朱襄公。
这也是他们放下手中更有成就感的工作,跑来帮朱襄公种田的原因。
老师需要人帮忙种田,他们自然要跟随。
他们本来只想减轻朱襄的负担,但在接受朱襄教导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种田也能学到这么多知识。
植物、土壤、水流、气候,甚至虫害和杂草,原来其中都有这么多学问。
这些学问不是“经验”,而是可以“科学量化,传授后人”的知识。
朱襄公会带着他们做对比实验,让他们更加直观地观测自然的奥秘。以前他们以为是神灵权柄的东西,在朱襄公的指点下,一一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原来人类可以这样了解自然,运用自然,而不是被动地靠天吃饭。
种稻中不仅有知识,还有哲学。
比如稻米、鱼的和谐相处,十分贴合道家的学说。
“不仅如此,原来和农人打交道也有这么多学问。我能教导明白农人,以后再去说动那些豪强官吏,轻而易举。”
“了解农人,才能了解赋税,了解该如何制定更符合实际的国策。”
“如果只看书,我们不知道一亩地产出多少,就不知道收上来的赋税是多是少,有没有被坑骗。”
“是的,不知道农人一天种地需要多少时间,完成耕种需要多少时日,需要征发徭役的时候就可能耽误农时。”
“朱襄公说,既需要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知识和实践一个是骨,一个是肉,一样也不能少。”
“原来种地中还有这么多学问,不愧是朱襄公。”……
学子们闲下来时聚在一起,将自己学到的东西整理成册。后来他们为朱襄编撰了一本后世科举用了几千年,结果现代华国建立之后,国考还要继续考的书。
朱襄如果再在这个世界转世,他还会考自己的“朱襄子曰”。
而这些“朱襄子曰”是不是他说的话,就未曾可知了。
现在他只是尽心尽力的教导学子们种田,并在教导种田的时候,告诉他们一些他以为的常识。
他并不知道这些常识成了大道理,还被解读了那么多个版本。
秧苗育好,插秧结束。冬季终于来临,朱襄也能歇一口气了。
李冰这时候忙碌起来。他要趁着枯水期,去测量各个江口的水位,寻找修建分水堤坝的地方。
虽然他说要修一个大型水利来减少成都平原的水患,但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还未有具体腹稿。
朱襄得知此事时,无语极了。
他还以为李冰胸有成竹,已经准备修建都江堰,才给秦王上书。哪知道李冰居然如此鲁莽,什么都没想,就先把军令状立了。
朱襄忍不住问李冰:“你既然还未有头绪,怎么敢向秦王上书?做不到怎么办?”
李冰道:“做了总比不做好。哪怕挖几条渠道,也比干看着强。”
朱襄再次无语。你也太莽撞了吧!自己的友人全是一个德性吗!
哦,我也是。
物以群分啊(拍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