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萧青冥回宫,好不容易将积压的政务处理干净,又马不停蹄督促御寒事宜,眼看新年将至,朝廷进入春节休沐假日,早朝也暂停了。
无论是京州还是外州,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此刻都在筹备过年这桩大事。
大启立国之初,曾有过数十年震慑周边小国的辉煌历史,按照年节惯例,每逢新年,大启周边国家都会派遣使臣进京朝贡,称为“大朝贺”。
这些使臣会携带他们国家特有的贡品献给大启天子,表达臣服,大启每一任皇帝,为了彰显泱泱大国风范,宣扬国威,无论使臣进贡的贡品价值大小,都会赏赐下大量金银绫罗。
使臣团队往往还有大量外国商人,带着他们的特产货物,前往京城换取启国或者别国的商货。
渐渐的,大朝贺演变成民间一年一度的大型集市,来自周边各个国家的特产,充斥京城大街小巷,同时也是京州向外贸易最火爆的时期。
最近十几年来,大启国力渐衰,燕然崛起,周围的小国早已不再臣服大启,行事阳奉阴违,甚至还要趁着大启战乱,时不时袭扰边境,攫取好处。
每年的大朝贺,也变成了变相用价值低廉的土特产,向启国套取钱财的敛财方式。
自燕然南侵,这几年朝廷衰败,不再允许周边国家打着进贡名义,进京讨要赏赐。
直到今年,萧青冥亲自下令恢复大朝贺。
新年将至,随着其他州府的官员、商队、寻亲访友的百姓,以及周边国家的使臣团陆续进京,整个京城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
※※※
京州外的国道上,一辆来自渤海国的马车队稳稳地行驶在路上,中间最奢华的马车上刻有渤海国皇室的徽记。
宽敞的车厢内,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男子倚在软塌上,衣着华贵,面容昳丽,眉心竟还点了一颗朱砂痣,一个美貌侍女侍奉在侧,为他揉肩捶腿。
另一个商人打扮的男子,恭恭敬敬跪坐在下首,低着头,为对方斟酒,此人正是曾经在文兴县为萧青冥送上双胞胎礼物的走私商人,商左。
“你说,你上次来启国走私铁器去燕然,结果在边境被启国的红衣卫发现,非但扣押了上千匹燕然战马,还有上万两银子,也打了水漂?”
那人冷冷嘲讽:“真是废物!本王赐你金银,让你弄来铁器,你就是这样回报本王的?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诚郡王殿下,”商左擦了把汗,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真的不是小人无能,实在是启国人太卑鄙了,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跟我合作的打算。”
“亏我还给那个姓喻的大官送了大笔银钱,还有一对精心培育的双胞胎美人,全都打了水漂!”
“他们早就盯上我们了,故意安排在人在边境等着捉拿小人,要不然小人当机立断舍下货物,溜得快,又有郡王殿下您做保,哪还有命回到您身边啊……”
诚郡王正是今年渤海国前来大启京城给天子朝贺的使臣,他想了想,脸色稍霁,道:“罢了,要不是你说大启的铁器质量好又便宜,本王还不屑来这趟呢。”
“自从燕然把启国打得一败涂地,连幽州都丢了,咱们渤海国哪里还需要看启国的脸色?”
“是是是。”商左笑着逢迎道,“只要咱们与燕然结盟,说不定启国日后还要看我们渤海国的脸色呢。”
“我们与大启交界处那片津交盐场,大启竟然异想天开,还想收回去?”
“既然咱们占了,吃进嘴的肥肉,哪里还有吐出去的道理?这个亏,大启吃定了!”
诚郡王哈哈一笑,颇为自得道:“正是如此,算你聪明,那么大片盐场,凭什么一直被大启霸占,他占得,我们渤海国凭什么占不得?”
“北面有燕然,启国连幽州都收不回来,莫非还敢派兵来打咱们?”
他轻轻抿一口酒:“启国早就已经是日薄西山,不是被燕然打垮,就是内部分裂瓦解。”
“这次进京,咱们带来了不少好东西,先赚启国一笔,若是能套些情报,将来也好与燕然打交道。”
商左思忖片刻,皱眉道:“不过,小的听说,去年燕然围攻京城,似乎被大启天子打退了,而且,据臣上次来启国,发现他们打造铁器的技术十分先进。”
他想起当时走私的那批质量极佳的钢针,小心翼翼道:“殿下,您说,启国真的会被燕然打垮吗?会不会启国反而能崛起,反攻燕然呢?”
“启国?崛起?”诚郡王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个去年差点被人把国都都灭掉的国家,才过一年就突然实力暴涨,反守为攻,你信吗?”
“呃……”商左有些讪讪,“是小人想多了。”
诚郡王语重心长道:“你啊,还是眼界太窄了。或许启国炼铁的技术不错,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但是上有昏君祸国,权臣当道,中有藩王不听号令蠢蠢欲动,下有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
诚郡王一摊手:“这些年,启国国运一年不如一年,前不久,听说宁州传来消息,大启天子跑去宁州开什么丝绸坊,与民争利,不但把当地许多大户的生意全部挤垮,还把得罪他的官员统统砍了头。”
他嗤笑一声:“你说,天底下哪有这样奇葩的皇帝?”
商左依然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诚郡王第一次来启国,从未亲眼见过这里人们的生存状态,两国之间信息来往不畅,印象还停留在前些年被燕然打得差点亡国的时期。
倘若果真如此,大启皇帝怎会突然下令恢复大朝贺呢?难道就那么死要面子活受罪?
商左不敢触他霉头,还好附和两句不再多言。
直到庞大的使团马车队进入京城,马车行驶的地面似乎越发平缓,完全不像渤海国的官道,马车颠簸得,哪怕垫上数层厚实的棉絮,都震得叫人想吐。
商左作为走私商,兼渤海国的情报探子,常年奔波于几个国家运送大宗货物,他对道路的路况尤为敏感。
如此平缓的道路,无论是商队还是行人,甚至军队疾行,都是极为方便的。
商左有些忧心忡忡地对诚郡王提了一嘴,换来对方一个不屑的白眼:“不过是启国皇帝好大喜功,滥用民力大肆修路,哼,为了这条路,还不知道累死多少民夫。”
“这个皇帝就算还没被底下人造反,依本王看,也不远了。”
商左只好闭上了嘴巴。
除了渤海国使臣团,北漠的羌奴国,西南的南交夷族,东南海域的诸多海岛联盟,都派遣了不少使节,带着本国商队,进京参与大朝贺。
企图像往年那样,用少量廉价的土特产贡品,换取启国皇帝御赐的大量金银财帛。
其中甚至包括燕然使团。自去年燕然太子主动投降退兵,签署议和停战协议以来,燕然和启国大体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燕然虽有心厉兵秣马再次开战,偏巧燕然王意外离奇死亡,几个王子内部争斗不休,暂时无暇他顾,边境难得一直维持着平静。
除了外国使团,雍州、蜀州、宁州、荆州和淮州,都派了官员带着贺礼,进京向皇帝岁贡。
这些使团和官员们,有人满怀崇敬,有人包藏祸心,有人忐忑不安,还有专门为了打探京城情报,或者想亲眼见一见那位传说中名声两极分化的皇帝,究竟从昏君变成了什么样子。
皇帝在宁州微服私访,派军队一把剿灭了宁州刺史和永宁王府盘踞多年的势力,这件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渐渐从宁州传扬到了淮、荆、蜀等地。
皇帝以雷厉风行的姿态,把宁州打了个措手不及,下一个,皇帝会敲打谁?弄不好,又是滚滚人头落地。
似真似假的谣言一天一个样,搅得南州权贵阶层十分不安。
他们忙不迭借着朝贺的机会,派人进京好生打探情况,这位突然性情大变的皇帝,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各国使臣和各州官员,几乎在同一时间,陆续抵达京城。
很快,一些多年没有来过启国京都的外地人,都或多或少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尤其是跟随在诚郡王身边的商左。
这些年他来过京城好几次,印象里,自从燕然不断南侵,来自北方流亡的流民就越来越多。
启国国都虽然看上去繁华,实则富裕的只有权贵和地主、士绅们,底层的百姓节衣缩食,一年劳作到头都很难吃上几口饱饭。
哪怕国都之中,流民和乞丐的数量都不少,治安也乱的很。
商左随着使团在四方驿馆下榻,陪同诚郡王一路游览,这才发现,京城中央的御道变得十分宽阔整洁,道路两旁行人来往熙攘,相当热闹,叫卖吆喝声起此彼伏。
作为走私商,商左的眼光十分毒辣,他意观察人们的衣着,大部分人居然都穿着没有补丁的新冬衣。
还有不少人穿着一种灰白色毛茸茸的高领套头衫,头上戴着毛茸茸的皮帽子能把耳朵也遮住,这种款式的衣帽,他在渤海国从来没见过。
街道上,牵着小孩出来采买年货的大人甚多,脸上绝少有朝不保夕的愁眉苦脸,反而大部分人都笑容洋溢,充满憧憬新年的朝气。
甚至连衣不蔽体的乞丐都少得可怜,在渤海国,商左几乎每走到一条街巷,都能遇到五成群上来乞讨的乞丐。
商左找到街边贩卖布匹的布庄,问:“掌柜的,那种灰白色毛绒的布料,怎么卖?”
布庄掌柜上下打量他一眼,道:“外地人吧?你说的毛线吧。”
说着,他取出几团团成圆球状的羊毛线,还有几根棱角圆滑的毛衣针。
商左上手搓了搓,只觉毛线手感柔软,毛衣很是厚实保暖,还能紧紧裹在身上,不像那些棉衣棉袄还需要用腰带和盘扣绑在身上,才能足够贴身不灌风。
掌柜笑道:“十文钱团,根织衣针十文,足够织一件毛衣,成品毛线衣八十文一件。”
商左一愣:“这么便宜?”这么好的东西,比丝绸便宜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