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珩转身往外走,祁蕊想也不想地扑过去抓住他的衣角:“你给本宫说清楚,那贺嫣究竟哪里好,也值得你这样……”
沈知珩蹙眉,厌恶地将衣角从她手中扯出来:“公主好好歇息吧,一切事宜自有皇上定夺。”
“皇上定夺?你以为父皇会按律处置我和林香?”祁蕊荒唐一笑,“不可能!若是如此,便坐实了外头的
流言,贺嫣要一辈子背负与林香有染的污名,要一生一世受人指指点点,父皇哪怕为了她,也绝不会对我如何……”
沈知珩眸光流转,静静地看向她。
“沈大人,只怕你帮不了她了,”祁蕊扬唇,却笑得比哭还难看,“她要么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要么就背负一辈子污名,你若是她,会如何选?”
“所以,流言是你派人散出去的?”沈知珩微微躬身,挑起她的下颌。
祁蕊咽了下口水,噙着泪看他:“你会怎么选?”
“我不是她,不知她会如何选,”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睛,“这个问题也不该来问我,毕竟……林公子轻薄的,是五公主您,等到真相大白,外头那些流言,也只能是流言而已。”
祁蕊愣了愣,突然手脚冰冷:“你什么意思?”
沈知珩弯了弯唇角,转身往外走去。
“沈知珩你什么意思?!”祁蕊愤怒地去追他,却被飞鱼卫拦住,“沈知珩!沈知珩!”
“你以为你为她做到这一步,她便会喜欢你吗?你做梦!”
“她根本不爱你,她看你时从来没有半点情意,你被她骗了,你们都被她骗了!”
“沈知珩你回来!”
身后的怒吼一声比一声大,尖利的声音几乎要刺穿耳膜,沈知珩面色冷凝,步伐越来越快,转眼便将一切嘈杂抛之脑后。
从内狱出来的瞬间,阳光落在身上驱散些许寒气,沈知珩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将手套一寸寸扯掉,随手丢在路旁。
然而还不够。
手上每一寸都痒得发疯,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噬咬骨髓,痒意从骨缝里传出,渐渐蔓延全身。
“大人,可要净手?”飞鱼卫端着水盆过来,看到沈知珩手上笨重且奇怪的包扎后愣了一下。
沈知珩也看着手上纱布,许久才淡淡开口:“不必。”
说罢,便沉着脸往皇城司外走。尽管刻意无视手上的痒意,痒意却没有减少半分,周围人瞧出他眉眼沉郁,便一个个都退避三舍不敢上前。
沈知珩垂着眼眸往前走,周身仿佛凝着化不开的风雪,叫人只是远远望一眼,便有冻伤的感觉,而他身处风雪中,早已与风雪融为一体。
“无忧哥哥!”
欢快的声音响起,他顿了顿抬头,便看到某人在大门外笑着招手。她今日穿了春衫,却也不单薄,浅浅的粉色在白墙青瓦下,显得稚嫩又活泼。
是可以带来春天、驱散严寒的人。
“无忧哥哥!”贺嫣笑嘻嘻跑过来,却在还有五步远时猛地停下,小心翼翼打量他的表情。
沈知珩静静与她对视:“看什么?”
“看你会不会突然抽刀砍我。”贺嫣讪讪后退,显然上次留下的阴影不小。
沈知珩沉默一瞬:“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啊,你现在看起来心情就很糟。”她记得二殿下说过,沈知珩每次从内狱出来,就会变得喜怒无常。
沈知珩察觉出她的小心,干脆抱臂询问:“既然这么怕,还来干什么?”
“这不是好奇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嘛,”贺嫣踮起脚往院里望了望,却什么都没看见,“那几个人呢?还关着吗?”
“嗯。”
贺嫣还想再问什么,突然注意到他的手:“咦,你没戴手套?”
此言一出,沈知珩的手更痒了。他皱了皱眉,到底没忍住抓了两下,痛楚一瞬传来,暂时缓解了痒意,他眉头舒展了些,下一瞬却被她抓住了手。
“可不能挠,会挠破的。”她不认同道。
沈知珩顿时皱眉:“放开,脏。”
“什么脏?”贺嫣睁圆了眼睛,“我来时洗手了!你怎么能嫌弃我。”
“……不是说你脏。”沈知珩眉头皱得更紧。
贺嫣顿了顿,低头看向他的手。
绷带净白无瑕,除了有些发
皱,每一寸都将他的手包得极好。
“哪脏了,明明很干净,”她轻轻拂了拂上头并不存在的灰尘,“看,一点灰都没有。”
沈知珩看着她细葱一样的手指努力包裹自己厚重的手,那股痒意似乎也渐渐褪去。
“你手上有伤,即便隔着纱布也不能那么大力地挠,会把伤口挠破的。”贺嫣还捧着他的手。
沈知珩沉默片刻,将手抽了回来。贺嫣见他不再折腾双手,默默松一口气,又将话题引回正事上:“他们招了吗?”
“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是什么意思?”贺嫣好奇。
沈知珩蹙了蹙眉:“你确定要我在这儿给你解释?”
“那换个地方?”贺嫣好奇。
“换哪去?”祁远的声音伴随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而来。
贺嫣猛地回头,看到他笑盈盈坐在马车上,对上视线的瞬间,他还招了招手。
“二殿下。”她克制住心底生出的欣喜,乖巧福了福身,“你怎么来了?”
“刚才去贺家了,听说你来了皇城司,孤便也跟来了。”马车停下,祁远慵懒地靠在车壁上。
贺嫣失笑:“怎么突然找我?”
“还不是因为外面那些流言蜚语,”祁远勾唇,“你还能跑皇城司来纠缠知珩,可见心情并未受影响,孤也就放心了。”
“我是来问进展的,可没有纠缠他。”贺嫣小声反驳。
“知珩出手,平一切不平事,你就别操心了,”祁远轻笑一声,朝她伸手,“走吧,孤带你们去酒楼用膳,就当是提前庆祝你大仇得报了。”
贺嫣看着他伸出的手,心跳顿时乱了一拍,只是她还未去握,沈知珩便已经开口了:“二殿下的马车上连个脚凳都没有?”
祁远挑眉:“那多麻烦?”
沈知珩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你不会是醋了吧?”祁远故作惊奇。
贺嫣也配合惊奇:“真的吗?”
沈知珩还是面无表情。
“……你这人,忒迂腐。”祁远叹了声气,扭头扫了车夫一眼,车夫立刻搬来脚凳。
“这样总行了吧?”祁远问。
沈知珩不语,径直踩着脚凳进了马车。贺嫣心里遗憾没能牵到祁远,面上却是一片淡定地跟着沈知珩上了马车。
去酒楼的路上,沈知珩简单将审讯的事说了一遍,当提到今日流言是祁蕊放出的消息时,祁远和贺嫣都沉默了。
许久,祁远眉头紧皱:“孤竟是不知,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竟有一副这样的坏心肠。”
贺嫣看不得他失落,于是小声道:“你妹妹心肠虽然不行,但好歹还聪明点,你看他妹妹,上赶着被人利用。”
“浓浓是在安慰孤吗?”祁远哭笑不得。
沈知珩扫了贺嫣一眼:“是,还踩着我沈家的脸面安慰。”
“……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贺嫣赶紧从小荷包里掏块糖给沈知珩,“你妹妹虽然笨,但也不算坏。”
沈知珩唇角浮起一点弧度,却没有接她的糖。
贺嫣将糖丢进嘴里,半晌叹了声气:“也得亏两位哥哥不护短,否则我这次真是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了。”
“你又怎知我们不是在护短?”祁远眉头微挑。
沈知珩蹙了蹙眉,抬眸扫了他一眼。
贺嫣被他一句话哄得眉眼弯弯,一路上尽管拼命克制,心情仍有些轻飘飘,沈知珩看了她几次,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下,直到最后也什么都没说。
马车很快驶入一家酒楼,车夫下去说了什么后,便立刻有人将马车一路牵到厢房门前。
贺嫣掀开车帘跳下来,瞧着院里的小桥流水舒缓地伸了伸懒腰。
“很高兴?”沈知珩突然问。
贺嫣点了点头。
沈知珩眼神泛冷:“有什么可高兴的。”
贺
嫣:“?”
沈知珩不言语,直接进屋去了。
贺嫣莫名其妙地询问祁远:“我得罪他了?”
“刚出内狱,正常的。”祁远表示理解。
贺嫣嘴角抽了抽:“他真的需要看大夫。”
祁远笑了一声。安慰地摸摸她的头:“快进去吧,孤去厨房瞧瞧,顺便将菜点了。”
“还得亲自去厨房呀?”贺嫣惊讶。
祁远颔首:“这儿的规矩如此。”
贺嫣闻言,便想跟他一起去,但想到还有个难伺候的在屋里,若是丢下他一个,最后不定会如何,于是纠结片刻还是放弃了。
她挥别祁远,一脸遗憾地往屋里走,刚进门便看到沈知珩正盯着水盆看。
“……你又想洗手了?”贺嫣凑过去。
沈知珩看她一眼,只说了一个字:“脏。”
“都说不脏了……”贺嫣无奈,“不过你想洗就洗吧,正好也该换药了。”
沈知珩轻抿薄唇,认真盯着自己包得极厚的手,似乎在思索究竟要不要洗。贺嫣看他这副样子,生怕他兴致一来再洗出一盆血来,连忙挽起袖子要帮忙。
沈知珩看她一眼,到底没有拒绝。
贺嫣见状,低着头认真拆解纱布,垂着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忽闪忽闪掀起骤风。沈知珩看着她的睫毛,心底突然泛起一股痒意。
“你带药了吗?”贺嫣突然抬头,一不小心闯进他深沉的眼眸,两人同时愣了一下,等她再看过去时,那里已经一无所有。
“带了。”沈知珩回答。不止带了药,还带了纱布,似乎预感到自己今日会换药。
“那就好。”贺嫣满意地点了点头,掏出手帕绞了水,将他手上的余药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柔软的帕子在伤口上抚过,带来一阵阵轻微的刺痛,将最后一点痒意也彻底拔除,沈知珩安静看着自己斑驳的双手,却有一刹那觉得已经恢复如初。
贺嫣不知他心中历程,只是专注地帮他擦手,直到最后一点药膏擦尽,才剜了新的药膏一点点涂上。
涂药,包扎,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做了,贺嫣手法熟练地弄完,系上绳结后笑着仰头:“好了。”
沈知珩对上她的视线,唇角微微浮起:“嗯。”
十几步远的门外,祁远瞧着屋里这一幕,突然有种融不进去的错觉。
莫名的有些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