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里, 将军于阮阮而言是救命恩人,更是年少的一场绮梦和坚定的信仰,作为她在世上孤苦无依的一个支撑。
因为幼时那些经历, 她一直是很迷茫的人, 记性也一直很差。
非是必要, 她不会刻意去记住人或者事情,横竖记住的也会忘记, 拥有的也终会失去。就像姜夫人说的那样, 她无父无母, 无牵无挂。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连将军的容貌也忘得一干二净,她开始慌了,于是反复在脑海中描摹他的身形,将那日的经历拿出来反复梳理, 将能记起来的事情刀斧凿刻般地复现在脑海中。
好在,他终于夜夜入梦, 零丁的记忆碎片才这样慢慢清晰起来。
当她以为这已是上天的恩赐时, 老天爷当真再度偏爱于她, 竟让她一步步阴差阳错地来到他身边。
其实她该早些发现的, 早一点,她对他的偏见就不会那么深, 就会在心里少骂他一次暴君。
她下颌被他微微抬起, 被迫仰头看他。
她隔着眼中一层蒙蒙泪意与他对视,与梦里将军的轮廓一模一样。
欢喜之余,心里又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梦寐以求的人就在身边,可上天好像对他的生命安上了一个时长,让他饱受苦痛折磨, 这辈子没有安生过一日。
泪水划过脸颊,她不知如何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失态,良久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她双臂还缠在他腰间,她、她竟然……竟然抱着将军!
她怎么能!
阮阮赶忙擦干净眼泪,自己卷着小被子逃去了龙床内侧。
将军是天上月,凛然不容侵犯,她不能碰将军。
何况,他不仅仅是年少救她的小将军,更是矜贵威严、杀伐决断的帝王,她尚有欺君之罪在身,而她于他而言,不过是搪塞朝臣和太后的一枚棋子罢了。
她在心里知道他是救命恩人,偷偷地对他好,这就已经足够了。
傅臻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句话不说,仓促逃离他的怀抱,而他扣在她腰间的大手一空,温热充盈的气息霎时烟消云散。
傅臻脸色也跟着沉下来,冷冷地盯着床内颤颤巍巍的一团。
朝堂内外诡谲的斗争终究不适合对她说,而他行事向来暴戾狠辣,他也从不否认这一点。
在军中不免有头疾发作之时,遭殃的是手底下犯错的将士和那些不知轻重、自寻死路的北凉人,因他治军极严,对待敌人也从不手软,撞到他的枪口上就是死路一条,北凉人称他“活阎罗”,倒也没有说错。
小东西,这就怕他了?
傅臻哂笑一声,大手一揽,恶狠狠将人掰回来。
阮阮没留神,整个人已经翻至他身下,男人大手扣住她下颌,笑意凉薄:“方才怎么说来着,觉得朕好,要在朕的身边?阮阮话说得好听啊,却比谁都跑得快。”
阮阮还在复盘过往对将军的所作所为,想到她吻过将军的嘴唇,牵过那双手,还抱过他好几次,她就羞愧难当,满脸泛起红云。
滚烫的沉水香气息散入鼻尖,她下意识想躲,可男人体魄强悍,力大无穷,钳制住她的时候丝毫看不出是个病人。
“我……我没有。”
对着一张日思夜想的脸,她脑袋晕乎乎的,慌乱中摸到他包着纱布的手,紧张得舌头打结:“陛下,你……你手还受着伤,不要用力,伤口会裂开的!”
傅臻看她着急忙慌的模样不似作伪,心头一软,终是放过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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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照宫殿宇众多,前殿作议事之用,后殿为皇帝寝殿,寝殿两侧为东西耳房和偏房,两厢各有围房十数间,暂作宫人轮值之用,二木夹纱的低等宫人房更是掰着指头也数不过来。
暗夜中,一道鬼魅人影身手如电,避开重重值守的侍卫,闪身入了一间隐蔽的偏房。
随着凛然夜风一道进来的,还有浓郁的血腥气。
那人着一身夜行衣,显出干练利落的身段,然步伐并不十分沉稳,腰间的伤口涌出温热的血流,黑色的束腰早已被鲜血浸透。
汪顺然听到动静,赶忙起身,将人缓缓扶上暖塌,借着烛火才看到她腰间的伤口,霎时心中一紧,“哎哟,我的好姑娘,这这……”
此处是汪顺然?所住的屋子,因身份特殊,又常伴傅臻左右,知晓他住在这处偏房的人并不多。虽隐秘,可伤药却是一应俱全。
青灵趴在罗汉床上,口中紧紧咬住一张棉巾,任由他解开衣衫,止血包扎。
伤口足有三寸,血肉翻卷,触目惊心,光清理都费劲,几盆干净的热水转瞬成了血水。
汪顺然一面替她处理伤口,一面心都跟着揪起来,“好端端地留在我身边不好吗?非要做这刀里来火里去的勾当,哪日小命交付出去,你让我怎么办?”
青灵疼起来,脾气也不大好,乜他一眼道,“这般胆小怕事,皇帝怎么就肯留你这个草包在身边?分明一身的邪功,可活得也忒窝囊。”
汪顺然佯怒斥她:“这么大年纪了,谨小慎微有什么不好?反倒是你,你嘴上总没个把门,迟早要出事。”
药粉敷上去,青灵疼得闷哼一声,额头冒出一层冷汗:“你……快些!想疼死我就直说,不用这么折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