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风过林梢发出飒飒的声响。
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山野之中,群兽嘶吼,在林间肆意穿梭追逐。
燕郎亭的身影,从林深处冒了出来,紧紧捂住胸口,面色苍白如纸,所过之处,地上残留着一片清晰的血迹。
他脚下猛地一个踉跄,忙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树干,稍微缓一口气,口鼻中就满是鲜血的味道。
怪他太自负,也太轻敌了。
想不到奚华真君比传闻中还要厉害,而且,出手狠辣。幸好他跑得够快,要不然现在只怕要重伤倒地不起了。
只可惜,他跑得匆忙,没能将牧白一起带走,也不知道奚华会不会责罚牧白。不过想来,他们仙门一向行事挺光明磊落,讲究一个有错必罚,有功必奖。
就以阿白抵赖的本事,肯定会把错通通推到燕郎亭身上,应该很容易就为自己洗刷冤屈了。也好。
燕郎亭忍不住微微一笑,宠溺地想,能被阿白利用,也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被利用,说明他还有价值。
他就喜欢被阿白捏在手里操控的感觉。
眼下,燕郎亭得先寻个僻静之地,坐下来疗伤才行。
这周围荒僻,渺无人烟,除了林木,也只有一些野兽和一些游魂野鬼,在山林中游荡。也算安全。
最重要的是,还不会让人发现他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
燕郎亭深呼口气,寻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了下来,运气自行疗伤。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忽闻远处传来飒飒的风声,燕郎亭眉心一蹙,心知是有人过来了,刚要停下,风中就飘来一丝淡淡的沉香。
立马了然于心,知晓来人是谁了。
片刻之后,燕郎亭一口淤血猛然喷了出来,伴随着淤血喷出,他的脸上也渐渐恢复了几丝气血,但依旧惨白,连唇色都寡淡。
他冲着林深处笑了笑,将周身的魔气收回,又变回了那个桀骜不驯,高贵冷艳的小魔君。
“兄尊既已来此,何不现身一见?”
林深处传来飒飒的风声,林叶摇晃,原本在山野间穿梭嘶吼的野兽,不知何时尽数蛰伏,一个个宛如惊弓之鸟一般,蜷缩在地洞里,连个头都不敢冒。
除了飒飒风声,以及摇晃的树影,周围
一片诡异的死寂。
许久之后,才听一道沉闷的男声响起:"听说,你有事寻我。"语气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
寒风凛列,一道玄影宛如浓郁的瘴气,从黑暗最深处蔓延而来,诡异的煞气在周身弥漫,所过之外,草木结霉,刺骨阴塞
来人身形高大,气质阴冷,同奚华一身白衣,不染纤尘正好相反。
通身都置于浓郁的漆黑之中,面上还覆着刻有诡异符文的面具,直接挡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巴雪白,棱角分明,下颌线流畅到不似真人应该拥有的。
面具下的双眸更是深邃得犹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似乎这世间就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他有所动容。
偏偏,他还生了一头白发,全部束成了高马尾,所用的发冠漆黑如墨,状若枯爪,鬼气森森的。
燕郎亭见他现身之后,便起身恭敬行礼,跪拜在其脚下,两手交叠越过头顶,再缓缓放下,手背贴地,头颅也顺势低了下去,轻触地面,姿态卑微,却也虔诚。
他语调平稳,同在牧白面前判若两人,没有任何一丝措娇意味地开口:"拜见兄尊。"
此人便是魔界魔尊的长子,也是魔界下一任魔尊,同小魔君一母同胞,血浓于水。名唤燕危楼。
魔界称之为长君,称燕郎亭为小魔君。
“起。”燕危楼垂眸瞥了地上跪拜的弟弟一眼,语气淡漠地开口:“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
燕郎亭起身,对自己受伤一事,并没有反驳,看起来依旧风轻云淡的。
“脸……?”
“脸更没事。”燕郎亭一脸痴迷,伸手轻轻碰了碰已经│肿│起来的面颊,露出了诡异又疯狂的笑意,“我就喜欢这种感觉。”
燕危楼微微壁了壁眉,已经明白他脸上的伤,是如何来的了,只怕又是出至那人之手。其实,他与郎亭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他年长了郎亭许多,自幼一个跟随父亲南征北战,一个在母亲身旁承欢。
养出了截然不同的性格。
他依稀记得,母亲还在世时,郎亭乖巧,懂事,谦卑,讨喜。
自己虽对郎亭没什么感情,但他们终究是血浓于水的兄弟。父尊也总是耳提面命,决不允许
兄弟阅墙,同室操戈。
否则,他们魔界的未来,只怕和现如今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的妖界没什么分别。
但自从母亲死后,燕郎亭就开始性情大变,从原先的乖巧懂事,变得桀骜难驯,乖张任性,阴晴不定,还睚眦必报。
谁若是惹了燕郎亭不高兴,他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报复,即便自伤八百,也在所不惜。唯独……就唯独对牧白百依百顺,任打任骂,实在有失魔界颜面。
燕危楼眯了眯眼睛,语气危险地警告他:“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在外抹黑魔界的脸面。”
“知道。”燕郎亭笑得灿烂,后槽牙磨得咯噔咯噔作响,“兄尊放心,我有分寸。”
他又拿出了那把折扇,正欲展开,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又有点难看。
摸紧折扇,燕郎亭忽然抬眸,面露凶光地咬牙:"兄尊!阿白信上所言不假,奚华根本就不是寻常表现出的目朗风清,仙风道骨!他骨子里穷凶极恶,手段凌厉,根本就不是什么落悲心肠!"
“我就说,为何阿白如此痛恨自己的师尊,又为何死都不肯再回玉霄宗!”
“岂有此理!”
燕危楼:"你找我来,就为此事?"他似乎很失望,转身便要离开。
是他太高估自己这个弟弟了,本以为郎亭这么急切地派人求见,是有什么紧急之事。
他这才放下手里繁冗的公务,亲自赶来一见。
结果,令他大失所望。原来就为了一个牧白。
区区一个牧白,就让郎亭方寸大乱。
他暗暗摇了摇头,在此刻和父尊的看法完全一致,待时机成熟,可以逼郎亭一把,让他杀爱证道,突破现如今的修为瓶颈。
如此一来,魔界的将来前途似锦,他继任魔尊,郎亭做他最衷心的家臣。
“是也不是。”燕郎亭出声阻拦,笑着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不久前父尊不是提过一嘴,说他房里养的一只雀儿翅膀硬|了,竟串通侍卫逃出魔界。"
他边说,边往兄尊的身旁靠近,笑容也越发诡异:"听说,肚子里还揣了个球呢。"
燕危楼顿足:“你的?”
“……”燕郎亭差点没
一口气把自己噎了,既好气,又好笑道,“兄尊,你不要一本正经地和我开这种玩笑!那种货色,岂能入我的眼?”
燕危楼:“有话直说。”
“我就是想啊,那侍卫已经被父尊命人行了梳洗之刑,可那贱人还在外逍遥,万一,她肚子里的球,真是父尊的骨肉,又岂能在魔界之外降世,这是沧海遗珠啊。”
顿了顿,燕郎亭又故作姿态,娓娓道来,"兄尊,在这个世间,我只认你一个手足兄弟。我不管你怎么看待我,但郎亭愿意为你而死。”
才怪。
他只愿意为了阿白死。
燕危楼略一思忖:“那好,你去杀了他们。”
他也只认郎亭一个弟弟,虽然郎亭总是在外惹是生非,令他头疼。
燕郎亭要的就是这句话,赶紧乘胜追击道:"我已经派人去查了,那贱人服用了易容丹,逃至了人间。我须得在人间待上一段时间,但须得有一个正当理由,来蒙骗父尊的眼睛。"
“你想要什么?直说无妨。”
“我想要魔界的通关令牌。”
只要拿着这块令牌,就可以肆意在其他几界畅通无阻,谅奚华也不敢再轻易伤他。那么,他也就能如愿以偿地接近阿白了。
顿了顿,燕郎亭又道:“父尊若是问起,只管说我去追男人了。”
燕危楼眉头又蹙紧了些,突然很想在弟弟另外一边没受伤的脸上,狠狠打一巴掌,好让他清醒清醒。
追男人追到这种份上,真是有失魔界的颜面。
但看在早逝的母亲颜面上,他还是忍住了。拾手一挥,一块通体漆黑的令牌便浮现而出。
燕郎亭伸手接过,喜出望外地拱手:“多谢兄尊!郎亭定不辱命!”
他得偿所愿了,缓缓舒了口气,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左右环顾一圈。
“对了,怎么没看见檀奴?他寻常不是寸步不移跟在兄尊身边的么?”
燕危楼:“管好你自己。”
“哦,我知道了,他又出去偷|人了,对吧?兄尊,我早就告诉过你,檀奴天生下|贱,淫|荡,愚蠢,卑劣,十五岁时,就和自家表兄恩爱,结果惨被抛弃,自那以后,彻底丧失自尊,先后跟几十个人睡过,而且都是他主
动勾引的,只为了讨口饭吃,你说他多贱啊。”
燕郎亭笑意吟吟的,假装不知兄尊已经生气,继续笑道:“我当年与他初见时,是在玄门赴宴,约莫百余人,都带了炉鼎或者禁| 脔过去玩,只他一人不着寸缕地跪在高台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自|亵。”
“住口。”燕危楼额上的青筋跳了跳。
“檀奴很脏的,一点尊严都没有,兄尊不必在他身上费时间了,他要是能改好,这些年也不会被你折磨成那副模样了,你与其教化他,让他重拾自尊,不如杀了他,让他回炉重造!”
燕郎亭边说,边往后退,说完之后,果然听见兄尊呵了一声"滚",他立马拱手,笑得更开心了:“那么,兄尊再会,我先行告退了。”
然后转身就消失在了原地,留下了经久不息的嘲笑。
客栈内。
林素秋心疼牧白守夜迟迟不归,在地上翻来覆去,总也睡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