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里的浮漂渐渐收起来了。
易飒攥着望远镜,看远近水光,又看脸色惨白、两手紧攥船栏的姜孝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只认识领头的是丁长盛。
丁长盛个子不高,寸头,架一副圆眼镜,如果穿上山装,活脱脱民国知识分子的形象——典型的外表木讷,心如山海。
这“山海”可不是夸他心胸宽广:山幽海深,也无常也莫测。
丁长盛一开口就很稳:“孝广,这船上的班组不是我们的人,万一让他们知道死了人,向外报警,那事情就闹大了。”
“这样,我们兵分两路。先放几条船过去,看看那头是个什么状况,确定一下死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姜骏;这头,我让丁碛出面,假装是要找人,把客船暂时接管——反正也定锚了,只要船上那些员工老实待在房里不出来,里里外外,我们办事就方便多了。”
“事后再跟他们说,人没丢,找着了,虚惊一场。你看这样行吗?”
姜孝广好像只把“放船过去”听进去了。
他拨开面前的人,跌跌撞撞往下一层跑,嘴里喃喃着:“不可能是姜骏,不可能的,做水鬼的,怎么会在水里淹死……”
***
易飒陪着姜孝广一起坐上橡皮艇。
到的时候,有两条已经先到了,人都聚在一条艇上,另一条专门腾空,放姜骏的尸体。
姜孝广拿了手电,没等橡皮艇停稳就起身跨了过去,易飒坐着没动:她毕竟是外姓,跟姜骏也谈不上很熟,说到鉴定,远没姜孝广合适。
她看向坐满了人的那条小艇:“谁发现的?”
坐在边沿上的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举了下手:“我,易家人。”
易飒嗯了一声:“什么情况?”
“身体僵硬了,没浮肿,应该就是今天出的事,其它的……天太黑,我也看不出什么。”
说话间,那头的姜孝广忽然一屁股坐倒在艇里,手电歪在一边,光柱斜斜打向半空,在尽头处的夜色里淡出一块白斑。
易飒心里一沉。
***
外头闹闹哄哄。
宗杭探头出去看了一回,又很快缩进来,跟井袖解释:“说是船上少了个人,现在满船找,一间间房看,还有好多人下水去找了……”
井袖说:“这么大动静,人在船上肯定早听见了,要么是被人控制了,要么就是在水里了……哎,你说……”
她压低声音:“会跟那个易萧……有关吗?”
宗杭也说不好,易萧那架势,写了满脸的来者不善,这船上又多是三姓的人……
正思忖着,门上忽然砰砰响。
查到这间了。
宗杭有点紧张,先深吸一口气,井袖坐到床上,向他比了个“OK”的手势:眼妆虽然有脱,但更添模糊效果,那道疤也还依然□□,应该没问题。
宗杭打开门的刹那,脑子里一炸。
门外站三四个人,厨房领班也在,但打头的那个是……丁碛。
虽说两人午自助餐时已经打过了照面,但那时多少有掩饰,现在这样脸对脸,相隔不过半米,实在猝不及防……
宗杭后背开始冒汗。
丁碛瞥了他一眼。
厨房领班在边上解释:“这个是张……有合,厨房的厨助,帮忙切菜端菜什么的,屋里没别人了,哦对,他带了女朋友,小年轻嘛,感情好,就是离不开……”
说着朝屋里喊话:“那谁,姑娘,露个脸,我们这查人头呢。”
井袖赶紧笑着探出头来。
船工带女人上船这种乌七八糟的事儿,丁碛不感兴趣,都已经要抬脚走了,忽然反应过来。
这张脸,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伸手把门推开些,看井袖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不对劲,很不对劲。
丁碛按住心头的犹疑,抬手拈起宗杭脖子上挂着的工作证。
然后把证件带照片的那一面移向领班:“他?张有合?是我眼神不好吗?这跟照片上是一个人吗?”
领班叫苦不迭,只得陪着笑解释:“是这样的,张有合临时家里有急事,船上又缺人手,我们就临时调了他过来,但是公司总部那边出证比较慢,来不及,所以就挂了张有合的工作证。真的,小伙子绝对没问题,一天都在后厨忙活,厨房的人都能作证。”
解释得很合理。
丁碛笑了笑:“这样啊。”
他把工作证放回去,给领班吃定心丸:“没事,我只关心找人,你们内部的人手调动,你们说了算。”
***
居然就这么过关了。
宗杭关上门,后背抵住门板,一颗心到这时才跳个不停,过了会夸井袖:“井袖,你这个妆,真太管用了。”
井袖脑子里乱作一团,也不知道该作什么表情,只生硬地笑了一下:“我早说了没事的。”
不不不,宗杭或许没事,但她有事。
丁碛看见她了。
眼神很深,如果不是碍于旁边这么多人,他不会就这么走掉的。
他会怎么想?会以为她是为了他,追到这儿来的吗?
井袖如坐针毡,宗杭问她要不要去洗漱,连问了两遍,她才应声。
洗澡的时候,听哗哗水声,几次发怔。
她有种预感,丁碛一定会再找她的。
果然,洗完澡回房,刚吹完头发,领班就来敲门了,说是要赶批夜宵,让宗杭去厨房,再赶几筐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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