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杭庆幸自己的妆还没洗。
他换好工服,一路出来。
走廊的光很暗,厨房里黑漆漆的一片,宗杭摸索了好久,才把灯给打开。
不是赶一批夜宵吗?怎么就他一个人?
他心里泛着嘀咕,把下午没削完的几筐土豆过水洗了,然后装了盆,坐在板凳上慢慢削。
削一会,就疑神疑鬼四下去看。
这么晚了,后厨里空荡荡的,总有怪声:水龙头拧不紧,时不时滴答滴答;堆菜品的那几大麻袋下,偶尔会有窸窣怪声,不知道是不是卫生不过关,窜进了老鼠……
宗杭去肉案那拿了把菜刀过来。
船上刚失踪了一个,他可不想做第二个。
***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井袖在擦口红。
她说服自己:不是在为姓丁的上妆,而是陡然两相遭遇,她希望自己看起来舒服、漂亮、神采飞扬。
天涯何处无芳草,过了你这站,我还有更好的。
但是去开门的时候,她用手背把口红给擦了。
不想让他误解,毕竟女为悦己者容,你这样的,没资格。
门开处,丁碛朝她笑:“真有意思,以前是我给你开门,现在改你为我开门了。”
井袖冷着一张脸:“我是接了单,上门-服务的,不知道你来是为了什么。”
丁碛进来,把门关好,顺手上了闩。
他心头焦躁,只想开门见山。
“你那个什么男朋友,我把他支开了,有话跟你说。”
井袖坐到床上:“你说。”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巧合。”
丁碛失笑,眼神渐渐冰冷:“井袖,别拿我当三岁的小孩。”
“上次见你,是在柬埔寨的酒店,我电话预约,你出现,合情合理,接着好聚好散,大家互不联系。”
“不到一个月,你又出现了,还是在鄱阳湖的一条客船上,你知道这条船是干什么的吗?这种几率,你拿巧合说事,太敷衍了吧。”
井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丁碛,真是巧合,我发誓,我不是追着你来的,我撒谎的话,让我这辈子都没男人,孤独终老。我就是跟着我……朋友上的这条船,你不来敲门的话,我根本不可能知道你也在船上。”
她一上来就发誓,丁碛反没词了。
虽然相处的时日不多,但他多少了解她一些:她有着跟从事的行当格格不入的天真,对于未来,她一直有希冀,“这辈子都没男人”、“孤独终老”这种话,挺重的。
丁碛想缓和一下气氛:“那个男的……男朋友?”
井袖嗯了一声。
“不可能吧,之前不还想投奔我吗?这才一个月就有下家了,还熟到这份上,工作都要跟着?”
井袖冷笑:“都什么时代了,做人现实点有错吗?此处不留爷,当然得尽快找下一个,你不要我,我有必要还去害个相思病吗?”
真看不出,她嘴皮子还挺利索的,丁碛不动声色:“不过……挺有意思的,我跟那个领班详细打听过了,他说,你们昨晚上才上船的……今天船上死了人你知道吗?”
井袖一愣。
“前面一连几天都没事,你们一来就出了事。你交男朋友之前,就没查查他的底吗?连个身份都没有,还是个替工,你不觉得,他嫌疑很大吗?”
井袖忍不住了:“你别胡说八道,宗杭才不会做这种事。”
丁碛说:“这个难说,毕竟知人知面……”
他忽然停住,面色有点不对,再开口时,连声音都异样了:“你刚说……他叫什么?”
井袖也懵了。
她刚是不是说漏了嘴了?她说了“宗杭”吗?
她有点结巴:“叫张……张有合……”
也不对,他是替工,张有合的表弟,该姓张吗?
丁碛一字一顿:“井袖,你是住暹粒的,我记得,我离开的时候,暹粒满街的寻人启事悬红,有个国内姓宗的老板,在那找儿子,他儿子就叫宗杭,不会是那个吧?”
井袖没吭声。
丁碛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拳,手背上根根青筋爆起。
他又问了一遍:“就是那个吧?”
***
一筐土豆削好了。
宗杭伸了个懒腰,又捶捶背,正想把盆端去水龙头下冲水,忽然又停住。
他好像听到脚步声。
很轻,不会是来做夜宵的伙工,那帮人粗声大气,人没到声音就已经到了。
也不是领班,领班穿一双坏了襻带的皮凉鞋,走起路来踢踏踢踏。
宗杭心里发毛,他屏住呼吸,默默伸手去拿刀。
这刀是拿来斩大骨的,锋利、飞快。
门开的瞬间,他一把攥住刀把,然后抬头。
先是愕然,然后没绷住,一下子笑了。
易飒面色有点疲倦,边往里走边看向案台上的菜盆:“师傅,我看到你们亮灯,还做饭吗?我晚上没吃,有点饿了,想吃点东西垫一垫。”
宗杭说:“做!”
他怕说得不够响亮,拼命点头:“做!我们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