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仆和奴隶迅速搭建营地。
营盘四周竖起栅栏,大大小小的帐篷星罗棋布。
篝火燃起,火光攀升跳跃,烟气向四周弥漫,很快被风吹散。
烹煮食物的鼎设在帐前,鼎下点燃柴火,清水注入鼎内,半晌后冒出气泡。庖宰羊拆鹿,大块的肉投入鼎内,加入盐和几种香料,不多时翻滚出香味。
一辆牛车停在营地前,县大夫和主簿先后下车,依礼入营参见国君。
甲士查验过两人身份,由侍人引其穿过营地,恭敬等候在大帐前。
营地内人来人往,略显得嘈杂。
林珩帐外有甲士驻守,往来人员放轻脚步,无一人大声喧哗,一切井然有序。
等候不到一刻钟,一名侍人掀帘走出,对两人道:“君上召见。”
县大夫和主簿立时精神一振,迅速整理冠帽,检查衣带鞋履。确认没有任何不妥,方才迈步走入大帐。
帐内火光通明。
光滑的圆木撑起帐顶,乌沉的兽皮铺设地面。
圆木上镶嵌铜座,插入牛油火把。地上摆设铜灯,每盏都有半人高,形似树干,顶端延伸出三五铜枝,铜枝末端托起灯盘,盘中注满灯油。灯芯点亮,烟气流入灯身,只余火光耀眼。
一面屏风落地摆放,屏风前是一张长案,玄服玉冠的国君坐在案后,面前摆有一只茶盏,还有两盘糕点。
林珩换下衮服冕冠,少去旒珠遮挡,灯下的面容愈显清俊。
他嘴角轻勾,眸底含笑,丝毫不见传言中的暴虐,观之温和沉静,恰似芝兰玉树,丰标不凡。
县大夫和主簿不敢多看,小心收回目光,叠手俯身下拜,同声道:“参见君上。”
“起。”
“谢君上。”
两人再拜后起身,在林珩下首落座,样子毕恭毕敬,透出几分拘谨。
侍人送上茶汤,两人捧在手里,感受到合适的温度,各自饮下一口,消去些许紧张。
将二人的表现收入眼底,林珩从案旁拿起一卷竹简,上面盖有县大夫的印章,半月前送抵肃州城。
“我观奏疏,知登城新增乡邑十余,人口何来?”林珩问道。
“回君上,多为山林野人,知君上恩旨投奔。乡邑取废弃民舍,推倒后重建。遵君上旨意垦荒,现已开田上百亩,得粮便能活人。”县大夫如实回禀,没有任何隐瞒。
林珩点点头,指尖擦过竹简上的文字,道:“我有一妹,数月前开府,暂无封地。我意划登城为其食邑,尔等以为如何?”
县大夫和主簿愕然抬头,表情一般无二,都是满脸惊讶。
他们惊讶的不是女公子开府,也不是划登城为食邑,而是君上竟会询问他二人意见。
宗室就封何曾有此先例?
简直闻所未闻。
“君上,仆不解。”县大夫首次直视林珩,问
() 出心中疑惑。
“寡人一路行来,军功爵传遍乡邑,尔等应有所耳闻。”林珩看向县大夫,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提到新法。
“仆确有耳闻。”
“晋立国时定袭爵之法,氏族享世卿世禄,代代相承。寡人欲破旧法,战功授爵。且破封地旧制,宗室、氏族、国人及庶人凭战功得爵。爵有禄米、金绢及奴仆。高爵得食邑,享地中谷粮、过路商税,然无征发青壮之权。”
依照立国时的法令,宗室和氏族在封地内拥有生杀大权,收税、调兵皆可行,国君不能问。此无异于国中之国。
林珩决意变法,以军功爵取代世卿世禄。
战功袭爵为表,改食邑为里,双管齐下,大刀阔斧。
国太夫人告诫他不应操之过急,以免令氏族逆反。林珩认真衡量,决定先从新封着手,由宗室开始。即便有氏族看出端倪,也无立场反对。
听出话中含义,县大夫和主簿神情凝重,都没有作声。
两人出身氏族,但为旁系血脉,如陶荣一般,并不受家族重视。若无林珩横空出世,他们注定在登城蹉跎岁月,一身才干就此埋没。
前时肃州来人宣布政令,两人左思右想,认为机会来临。
“陶荣和壬章能得重用,你我为何不能?”
怀揣此种念头,两人兢兢业业做出成绩,果然引来国君看重。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飞黄腾达近在咫尺,临门一脚却是要与家族对立,甚至正面为敌。
该如何取舍?
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需知落子无悔,一言出口断不能更改。
看出两人的挣扎,林珩没有心急,端起茶盏轻嗅茶香,耐心十足。
机会他已经给出,能否抓住端看个人。
抓住了,就是日后股肱。抓不住,登城就要有新的县大夫和主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帐内悄然无声。
一道风刮过帐外,短暂掀起帐帘,卷动跳跃的火光,焰心处发出爆响。
响声惊动县大夫和主簿,两人如梦初醒,看向上首的林珩,捕捉到同之前一般无二的笑痕,刹那间明白自己该如何选择。
不想再空耗岁月,一身抱负无法施展,必然要有所取舍。
两人共事多年,此时不需要对话,只需一个眼神就能猜出对方所思所想。
心中做出决断,两人叠手下拜,异口同声道:“仆侍君,谨遵旨意,惟命是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