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狼还叼着昏迷的戴亚·布兰科,发出呜呜的哼声。忒斯特原地没有动,塞壬汗如雨下,也没有逃跑的意思。
“什么?”隆隆崩塌声险些盖过忒斯特的疑问。
“你走吧,忒斯特。”
诺尔召来一只骸骨飞龙,攀爬其上。他没去顾忌遍身伤口,现在每一分魔力都无比宝贵。
忒斯特足足半分钟没吭声,再开口时,他语气如常:“你的魔力还剩多少?”
“还剩‘没法保证你活着离开’的量。”诺尔说,“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那确实没办法,我也不打算今天死在这。”忒斯特耸耸肩,金眼睛贪婪地盯着诺尔。
“你看。”诺尔扯扯嘴角,他的脖子被碎片划破,扯得伤口有些痛。
【你知道该怎么办吧?】他故意将这句话转为心灵感应。
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用心灵感应的机会。
【趁倾塌继续,借碎块跳下去。】
忒斯特不假思索道,【尽量往远处跑,实在不行就放弃这些家伙,传送离开。】
【很完美。】诺尔说。
他喜欢性格异常的疯修士,这曾是他的苦恼,此刻却成了最大的幸运。忒斯特说给出信仰,信仰不需要“被信仰的对象”待在身边。
“再见,忒斯特。”诺尔说,“愿我们还能再见。”
他迟疑片刻,没提那枚金轮。
如果他死在这里,它也能成为他的墓碑。如果忒斯特想讨回去,诺尔不会阻拦。
他们的关系向来如此,这样一来,分别不会太过痛苦。
可是诺尔没想到,这一刻还是难熬得要命。他竭力将目光从忒斯特身上离开,他突然觉得冷,就像壁炉在冬夜悄悄熄灭。
忒斯特却仔细端详着诺尔,从他满是疲惫的脸,到血肉模糊的身体,尤其是心口的位置。
最后,忒斯特退开半步,礼貌地点点头。
“再见,诺尔。”他语气轻盈,就像第一次见面。
所以这就是分别。
诺尔止住呼吸,忍住没有回头,骸骨飞龙展开双翼,坠向黑暗。
爆炸震动山岳,污染沸水般疯狂翻滚冒泡。石台上,忒斯特还是一步未动。
影狼在他身边焦急地哼哼。而那塞壬脸上的惊惶彻底消失,从狼背上一跃而下。
“请您离开,独一无二的神选者大人。”他半跪在地,话语饱含虔诚与热情。
他的后背布料鼓动,伴随着血肉拉扯的黏腻声,一双飞龙翅膀探了出来。塞壬——或许不该叫“塞壬”——费舍张开双臂,脸上满是微笑。
“请允许我带您离开此地。”
忒斯特瞥了他一眼:“追补妖。难道你吃了他一个同胞?”
“一点小小手段,大人,我们养了几只‘乐土怪物’。”
费舍微笑,眼里再没有什么少年气质,反倒像个滑头老者。
“大祭司费舍尔·雷金纳德(),在此为您效劳。
大祭司▋[((),地位仅次于教皇、教内只有两位的高层人员。
忒斯特忍不住又瞧了他一眼,连怎么料理这家伙都想好了。
……但是他有点提不起劲。
“克里姆森大人失败,现在由我负责将您带回,您对我们非常重要。”
见忒斯特没精打采,费舍恰到好处地继续。两人无视周围疯狂崩塌的石台,活像那只是晴天下的毛毛雨。
崩塌越来越快,底部的爆炸声却变得迟缓微弱,诺尔准是在努力处理。
就他剩的那点魔力,鬼知道能不能成功,忒斯特想。自己身边还有个大祭司嗡嗡嗡吵个不停,让人心烦。
“我们一起行动,那怪物还是他出手搞定的。你怎么确定是我?”
忒斯特边神游边说,“告诉你个秘密,其实那位才是你们神选,他刚跳下去呢,你跟着跳还来得及。”
“您说笑了,我有我的判断方法。”费舍身体前倾,姿态恭敬。
“既然你们找上门了,我承认,葡萄领的不朽教堂是我烧的。”
忒斯特举起双手,他真的很想杀点儿L什么,“我超级讨厌你们,咱俩趁早打一场为好。”
……那个时候,自己在熊熊燃烧的教堂下吻了诺尔。
忒斯特记得诺尔当时的表情,比起眼前这家伙,他更想再看看那个表情。
他是不是再也看不到了?
“是您烧的,那就是神的意志、既定的命运。”费舍温和地说道。
“可真配合。”忒斯特玩着剑咕哝,另一只手悄悄攥住金线团。“哪怕我是疯修士,你也要带我回你们老巢?”
“我之前有所猜测。”费舍笑道,那双本就扎眼的眼睛更加凸出。
“如果您喜欢拷问,我会为您送上每一位高层人员。如果您想要权力,我可以亲手帮您割下教皇的头颅……如果您渴求真相,我等愿意为您铺平所有道路。”
“只要您跟我回去,承认您属于永恒教会。”
哇,忒斯特眉头跳了跳。
比起这些家伙,他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棒极了,也不知道之前诺尔不满个什么……
诺尔在漫天青色火光中朝他伸出手,说需要他。
这段关系之中,忒斯特总觉得自己会是率先离开的那个,结果事到如今,诺尔反而先一步离开。
到了最后,诺尔还是猜中了他的选择——那家伙总是能猜中自己的心思。
这不公平。
忒斯特往左挪了一步,躲开一块格外大的崩塌。石台微微倾斜,摇晃得厉害。影狼哆哆嗦嗦,用嘴巴催促地顶了顶忒斯特的背。
“这里不适合长谈,请您允许我带您离开。”
无边黑暗中,费舍依旧冲他张着双臂,目光虔诚得像迎接永恒之子亲生儿L子。
附近是不能待了,忒斯特漫不经心地想。
() 他得先套出费舍找到自己的方法。下一步,他可以直接杀了这家伙,或者利用对方破坏永恒教会,再或者……
忒斯特绕着发尾,侧耳倾听。
底部石台掉了个一干二净,崩塌接近尾声。污染没有扩大,裂谷附近依然寂静一片,诺尔还在撑着。
意识到这一点,忒斯特的胃有点沉。
“这地方的人都喜欢唉唉叹气,害得我也想叹气。()”
忒斯特走向费舍,嘴里嘀嘀咕咕,走吧,再待下去还不知道要被传染什么。⊙()_[(()”
“遵命。”费舍满怀喜悦地应道,“我保证,会将您安全带离这里。”
……有人保证过了。
一步,忒斯特的心跳有些乱。
裂谷下方开始出现小范围的爆炸声。诺尔坠落了,还是没有?
两步,他怀疑自己的神经黏在了鞋底,不然怎么会每走一步都浑身别扭?他总是去找一只看不见的手。
结婚戒指还在他的胸口垂着,他好像习惯了它的重量。
三步……忒斯特还是忍不住大声叹了口气,一股无名火在他胸口蹦跶。
见鬼,诺尔怎么敢轻轻松松把他扔了?
“你知道吗?”
忒斯特止住步子,“某人跟我说过,有些人的情感联系就像‘病痛’。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只会觉得稀松平常。”
费舍疑惑地看着他。
“当时我完全没听懂,我想你也听不懂。”忒斯特说,“让我换个你能听懂的说法——”
“背叛者”裹挟着满满杀意,亮光闪过。
距离过近,费舍没来得及反应。那道光从头切到脚,他从中间被分为两半。一半摇晃着倒下,另外半个勉强立着。
“——我还没做晚祷呢。”忒斯特冲那半边人的耳朵说着悄悄话。
石台彻底倾塌。
“本恩,跑!”忒斯特在坠落的石块上一蹬。
影狼借着石块阴影,屁滚尿流逃向裂谷一侧。忒斯特却朝下用力,冲向那片黑暗。
那些莫名其妙的沉重与难过,随着石块一同坠下,忒斯特前所未有地轻松。
……以及不快。
如果诺尔已经死了,他要亲眼见证他死去的样子,做完最后的晚祷。
如果诺尔没有……嗯,他们先解决这个该死的问题,然后他要好好发个火。
忒斯特正盘算着,黑暗之中突然炸开白光。
下个瞬间,他没来得及闪避,直接摔入一个怀抱。
……
许久之前,诺尔坐着骸骨飞龙,停在裂谷正中央。
爆炸的黑烟遮蔽了一切,空气中满是浑浊的污染。诺尔强忍不适,毫不犹豫地举起魔杖。
青火熊熊燃烧,火圈飞快扩大。它以诺尔为圆心,在浮空城堡底下扩出一个完美的圆。
火圈彼方,出现一片暗灰色、覆满冰层的海面。
就这样,夜色深处,裂谷与
() 崩塌的城堡之中,出现了正圆形的一片海洋。
那是诺尔记忆中的极寒之地——无尽海边缘的冰封边境,那里寒冰千尺,海水常年不流动,理论影响最小。
坠落的污染砸上冰层,被快速冻为黑红的冰块。没了上方污染碰撞,他身下的裂谷爆炸逐渐平息。
救救我,救救我……
污染源源不断从裂谷底部蒸腾而上,诺尔被吵得脑子发胀。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菜谱大全》的魔力还有3%。上方的石台依旧不紧不慢地崩塌,更糟糕的是,他还能感受到忒斯特的气息。
那家伙怎么还在?
诺尔头晕脑胀,全身都在痛。他刚试图缓口气,火圈便猛地紧缩,又有几块大号残骸落入裂谷,掀起的爆风差点把诺尔的骸骨飞龙吹跑。
如今诺尔还剩2%的魔力,上方的城堡却足足剩下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