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以秋将那片人鱼鳞放在显微镜下。
顾阳凑近去看,透过显微镜,可以清晰地看到鳞片上一圈一圈的纹路,像是树木的年轮。
“人鱼的鳞片上会留下充足的生物信息,和大多数鱼类一样,他们的鳞片上也会形成‘年轮’,通过这些纹路的排布、疏密、形态,可以较为准确地判断出一条人鱼的年龄。”
洛以秋声调沉稳地说着,此时他表情几近于严肃,敛去了平日里那些倨傲与恶劣,倒真像个渊博良善的老师了。
“这枚鳞片来自于一条517岁的人鱼,雌性,根据其年轮环排布来看,她在220岁时经历过一次孕育——人鱼族两百岁生殖结构成熟,也就是说,她曾是一位相当年轻的母亲。”
顾阳还在数鳞片上有多少年轮环,洛以秋已经把这条人鱼的年龄说出来了,顾阳抬起头,震惊又崇拜地看向他:“老师连她孕育过都能看出来?就通过这么小小一片鱼鳞?”
洛以秋点点头:“这枚鳞片是我一次外出考察,途径一个小渔村,从一户渔民家里收来的,他说这鳞片是他家祖传的东西,已经有近七百年的历史,那时他的祖辈捕鱼归来,意外在海边发现了一条搁浅的人鱼,他们用渔船将人鱼运回大海放归,可第二天,再经过那片海滩时,发现这条人鱼又搁浅在了岸上。”
“怎么会这样?”顾阳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人鱼应该不会轻易搁浅的吧?自从涅普努斯有了人造月亮,他们根本不来浅海,怎么会搁浅呢?”
“渔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好再次将她放归,第三天,她又原封不动地出现在那里,于是渔民只好选择上报。”
“结果怎样了?”顾阳问。
“结果……”洛以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作为海洋生物专业的学生,你应该记得七百年前那场空前的劫难,当时人鱼族摧毁了人类一整座城市,两族关系恶化到了极点。”
他看着显微镜镜头下闪闪发光的人鱼鳞:“渔民发现人鱼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村子,当时人类社会正忙着平息人鱼带来的劫难,忙得焦头烂额,等他们终于派人来处理搁浅人鱼的时候,人鱼早已经死了。”
顾阳一颗心沉了下去:“是那些渔民没抢救成功?”
“不,是被村民杀死的,”洛以秋道,“当时村长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条人鱼,上面的人又迟迟不来,只好让全村人投票表决,最终,80的人选择了‘处死人鱼’。”
“他们憎恨人鱼,憎恨人鱼对人类的伤害,将所有的怒火发泄在了这条无辜的雌性人鱼身上,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参与了那场行刑,他们往人鱼身上扔石头、丢鱼叉,将人鱼活活打死在海滩上,人鱼的鳞片散落一地,人鱼的血浸红了金色的沙滩,她死后,人们又一把火焚烧了她的尸体。”
“……他们凭什么这么做?”顾阳气得抬高了音量,“他们难道不知道,袭击人类的都是雄性人鱼吗?雌性人鱼生性温和,根本没有很强的战斗力,就算他们恨人鱼,也不能把气撒在无辜者身上啊!”
洛以秋笑了笑,没有反驳他,也没有赞成:“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但让我在意的其实不是村民如何,而是这条人鱼的反应,据卖给我鳞片的渔民说,他的祖辈没有参与处死人鱼,又无力阻止,只能站在旁边看,他看到人鱼被杀死时,脸上露出了笑容。”
顾阳呆住:“什么?”
“笑容,”洛以秋又重复了一遍,“发自内心的笑容,似乎得到了解脱的笑容,如释重负的笑容,她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安静地死在了海滩上,仿佛她一开始就是在一心求死。”
“那之后,渔民的祖辈在处死人鱼的海滩上发现了这片鱼鳞,因为深深插进沙土之中,竟保存得非常完好,他将鳞片收了起来,也不敢告诉任何人,就这样一代代传下去,连同这个关于人鱼的故事一起,直到今天。”
“我提出想买走鳞片的时候,渔民犹豫了一会儿,最终以很低的价格把鳞片卖给了我,他说他的祖辈一直以来都很想知道,那条人鱼究竟为什么笑,他可以把鳞片给我,但希望我有朝一日可以给予他一个答案。”
“于是我收下了鳞片,且没有上报,”洛以秋说,“这些年我一直在偷偷调查关于那条人鱼的事,却一无所获,毕竟已经过去了七百年,没有任何文献记载,目击者也早已离世,想查清楚并不是什么容易事。”
顾阳看着那片华美无比的人鱼鳞,单看它的样子,完全无法想象到它的主人生前经历过什么。
“好了,今天就说到这儿吧,”洛以秋把鳞片从显微镜上取下,“时间不早,该休息了。”
“啊?这就收了?我还没看仔细呢,老师再给我看看嘛,就一会儿……”
“不行。”
虞戎紧绷的肩线渐渐放松下来。
赫莱站在他身边,目睹了殿下从愤怒,到疑惑,到沉默,再到神色复杂……等等一系列精彩的情绪变化。
直到洛以秋说要去休息,船舱里安静了很久以后,他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赫莱又陪他站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道:“殿下,洛以秋好像睡了,我们还进去吗?”
“我原本也没说要进去。”
“……那您在这偷听半天是为了什么?”
虞戎瞥他一眼,似乎因他的多嘴而不满,不耐烦道:“他让我明天去找他,走了。”
赫莱:“……”
所以说,既然约好了明天见面,为什么非要现在过来蹲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