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浊泪滚出老瞎子的眼眶,他嘴在往右歪移。
沉静两息,黎上又问:“你在给谁炼药?”
老瞎子猛然紧咬牙,浑白的眼珠子暴突,只眼中的迷茫还在。
黎上收敛了面上的神色:“给蒙都的谁吗?能叫你一个太医院掌院甘心留守村野苦窑,昧着良知,一日复一日地为她炼药,那人不简单吧?是谁?”
一滴黏液溢出老瞎子的嘴角,顺着下巴滴落,拉成长长的银丝。老瞎子脖子抽得老长,五指成爪紧抠着桌面。
都进入迷境了,还一个字都不敢往外吐。黎上都有点心疼这老贼:“让我来猜猜是什么绑缚住了你?”弹着桌子的指定住,“太医,宫里走动。你一个掌院应常见着皇帝啊皇后…皇帝的宠妃吧?”
“呃…”老瞎子挪动了眼球,蒙在眼球上的迷惘在消散。
黎上不在意:“你烈赫八年七月致仕,烈赫八年腊月,蒙元烈第八子蒙旗理出生,烈赫九年一月宫里没有诞下孩子,二月生了个公主,叫…蒙玉灵。
蒙玉灵的母亲是蒙元烈的丽妃,草原有名的美人,很得蒙元烈欢心。若非烈赫二十二年春狩,十三岁的蒙玉灵不慎一箭射伤嫡长,祸及生母。说不定丽妃现在还活着。”
“你…啊…”老瞎子终于挣脱了迷境,暴突的浑白眼珠子里尽是凶狠,两手撑着矮桌晃荡着站起,歪斜的嘴张了又张,迟迟才含糊吐出声:“你到底是谁?”
黎上依旧坐着,淡淡望着人,丝毫不惧:“据闻丽妃容颜十年如一日,三十有余比过一般女子双十年华。这是你的功劳吧?二十七年前,你的突然转变,是因为丽妃被赐死,你换了新主?”
“不是,你闭嘴你到底是谁?”老瞎子的歪嘴已经兜不住口水了,伸起僵硬的手还想越过矮桌扑过去掐黎上的脖颈,不料没挪动脚,身子直直向前倒去。
黎上见状,腿一推就将臀下凳子推远,站起避过砸来的人。
晃啷一声,老瞎子压在矮桌上,手摁倒了小凳。他抽搐着翻了个身,看向背手面对满园草药的青年:“你…你倒第事水?”
“你的新主是蒙玉灵吗?蒙玉灵真的是蒙元烈的公主?”
“你煮口。”
黎上深吸,眉头蹙起,幽幽道:“你闻到股味没?血腥中带着腐臭。”转头俯视老瞎子,“你每天对着这些草药,心一点不慌吗?”
草药下埋的尽是婴孩尸骨,老瞎子神情渐渐转为哀伤,暴突的眼珠子也慢慢收回了眶,嘴里发出难听的哭声。
又站了一会,黎上移步进去茅屋,见到摊在竹床上的包袱,还有药箱,唇角慢扬。这是准备逃了?看来老贼挺警觉。屋里铺的石砖,他一块一块地走过,跺一跺脚,听声。挪了桌子掀起竹床,终于在放恭桶的地方,找到了个暗道。
暗道口方的,两尺宽长,里头黑洞洞。黎上耳贴地屏住息,没听到任何动静,也没察觉到人息。起身又将盖合上,把恭桶放回原地。查老瞎子的药柜,见到醉仙花籽,抓了四两,包好扔到桌上的小篓子里。
还有草乌、川乌…都抓够量,他要配点好用的迷魂香。药柜搜完,他又来到竹床边。捡起药典,翻了翻,这本跟白前收藏的几册大同小异,丢到一边。拨开几身衣服,没
见着别的,黎上眼珠子一转又开始新一轮找寻。
他的手札呢?研制新药,不可能没有记录。角角落落一通敲,就差把药柜拆了,都没寻到。拉开竹床,手从上到下拍击土坯,声音低沉,没有暗格。转过身,目光落在竹床边框的大竹筒上,一寸一寸摸过,来至了竹筒顶头。
见到顶头竹节中心留着根线,黎上吐气,将堵着的竹节拉开,露出了藏在竹筒中的布袋。布袋也就巴掌大点,解开口朝下,倒出里面的东西。
一沓折着的银票,点了点有两万三千四百两,还有一枚小印,是达日忽德·思勤的。
没有手札?黎上皱着眉将竹床推回原位,拎着布袋子出屋,蹲到老瞎子面前:“蒙玉灵要的药是不是已经制出来了?”所以没有手札。
老瞎子双目一紧:“你泥道倒底时谁?”
“你手札送去蒙都了?”黎上品着老瞎子的神变,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站起身回屋把布袋子放到桌上小篓中。提上小篓,走人。
他离开不到一刻,薛二娘来了村西,她要问问老瞎子,谈寡妇是什么人?只连敲了几回门,没人睬。有些烦躁,直接推门进院,一眼逮见老瞎子歪在檐下,忙疾步过去。
老瞎子浑身僵硬,只两眼珠子还能转,见到薛二娘,他勉力驱使着麻木的舌头:“二二娘,杀…杀傻了我杀了窝。”
“杀了你?”薛二娘看他这样,哈哈大笑,喜疯了似的:“俺怎么能杀了你呢…俺要好好地照顾你…”眼泪滚滚,“老瞎子,报应啊,落到这个下场落到俺手里就是你的报应。俺不让你把这世间的苦都吃够了,都对不起俺闺女…哈哈哈报应报应啊…”
辛珊思好容易把人等回来,见他手里还提着个小篓,打趣道:“老瞎子真给你开药了?”
拿着斩骨刀跟在后的尺剑,将院门关上,接手了主子递来的小篓。
黎上冲走来的娘俩笑了笑,立马去井边。风笑提了水正等着。黎上抓把泥将手仔仔细细搓个遍,风笑倒水。手洗干净了,他吐出压在舌下的珠子。
辛珊思瞧着那小了一圈的珠子,问:“这东西有毒吗?”
黎上老实回答:“有,不过我早先服过解药。”回正屋,把珠子收进药箱,出来洗手、漱口,隔了半刻才去抱过眼巴巴看着他的闺女,贴了贴她的小肉脸,“想爹爹了没?”
“偶…”黎久久小嘴一张,说起婴语,让她爹猜。
见尺剑和风笑收拾小篓,辛珊思凑了过去。风笑将几个药包打开又挨个包起,尺剑从小布袋中掏出一卷纸。
银票?辛珊思眼都睁大了,跟着尺剑一道点,一千两两千两…两万三千三百两,两万三千四百两,扭头看向身后那位,惊叹道:“这趟没少拿啊!”
“达日忽德…”尺剑凝着两眼,看小印:“思勤。”
辛珊思问黎上:“老瞎子的小印?”
黎上玩着他闺女小馒头似的手,道:“应该是。”转眼吩咐风笑,“把那些药全部制成香,交给尺剑。”
“是要我走一趟几个地主家吗?”这事尺剑熟。
轻嗯一声,黎上对上珊思晶亮的两眼:“我们过几天就离开。”
神色一正,辛珊思点首郑重道:“好,我身子也养得差不多了,你看着挑个时候,咱们把毒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