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1 / 2)

黎上没走村外绕,他沿着村里的小道慢条条地往西去,一边走一边看。不得不说塘山村较他见过的许多村子都富裕,就是人的精气神差得很。

“呦,这不是村东李婆子家大儿吗?”一个年纪不大,两眼下袋子都快掉到颧骨的妇人,右手拉着个缺牙小子。

黎上点了下首,脚没停。那小儿双目中的神光,还不及他家才一月的胖丫头。

两长得极似的女孩,单薄的身子背着满满一大筐的猪草,从南来拐进小道,见着生人忙将脑袋垂得更低。

黎上与她们错身过,眼中清幽。在这个村里生活的女孩,即便没被卖,过得也是提心吊胆。谁不怕死?塘山村富裕的皮子下,塞着的全是人性的丑陋和愚昧。肆意损“阴”,他们生再多儿子,也一样会断子绝孙。

到了村西,也不用费心找,寻着药味去,很快来到了一户用木桩围院的人家,不迟疑地抬手敲门。

院中老瞎子已经不再捣药了,他正收拾行李,听到敲门声不禁一激灵回头望向屋外,想看看是谁来了,只两眼不中用。

院门外,黎上又敲了敲,伴着几声虚弱的咳。

因着眼睛不好,这些年老瞎子专门练了两耳,虽已年老,但听觉尤其敏锐。这咳急促不绝…声带嘶哑又无痰音,此人应是肺腑有伤。犹豫几息,轻叹一声,还是放下了抱着的破旧药典,转身出了屋。

“进来吧。”

闻声,黎上推开门,跨入院中,看了一眼站在檐下眯着两眼的老者,毫不避讳地扫过满园长势甚好的草药,一步一步地走向…茅屋。算吧,虽然这茅屋瞧着挺气派。

“打搅了。”

人到了近前,老瞎子总算看清长相了:“你不是这村里的人。”

听着笃定的语气,黎上淡而一笑,站定在他两尺之地:“以前不是,现在是,至于以后…那要看我娘怎么想。”

“你是李婆子家的大儿?”老瞎子观人,身姿卓越气韵儒雅,非寻常百姓家能养出的。这不禁让他紧了心。

黎上苦笑:“您老也听说过我娘的威名?”

一早右眼皮子跳,老瞎子就预感不好,这会也不想跟他磨嘴皮子浪费时间,直问到:“你来可是有事?”

黎上做样咳了两声,面露落寞:“薛二娘说您能治我的病,我娘早些天就催我来了。其实…自个身子如何,我很清楚。这娘胎里带来的病,哪是容易治的?”

老瞎子没放松警惕:“那怎么又来了?”

“我娘子给我生了个很漂亮的娃娃,”黎上望进那双浑白的眼珠子,轻吐:“我还想过。”

不动声色地吸纳,老瞎子想通过气息,辨一辨他的肺腑,可惜一点浊味都没。既是来求医的,那不该有个态度吗?不过听说这是个识字的,平日会接抄书的活来贴补家用。读书人,有些清高在身倒也正常。

“那就坐吧。”

看着老瞎子转身走向茅草亭,黎上跟了过去。茅

草亭里,放了张矮桌,矮桌上的研钵中药还没捣碎。他刚在院外,没听到捣药声,眼睫下敛,捣药哪有捣一半的?在老瞎子对面落座。

老瞎子挪开研钵:“先来左手。”

黎上依言,抬起左手送腕到对面。

这手一看就不是种田的手,皮子很细。老瞎子没急着号脉,先查了掌心,再用力捏了捏五指头,然后才切脉。半眯着眼对着凝视他的青年,平缓地呼吸着,摁着脉久久不动。

黎上一眼不眨,望着那双浑白眼珠子。

老瞎子摁着脉的指动了动,眼中神光焦点隐没,变得涣散。

黎上抽回左手,将自己的右手伸到老瞎子指下,他似完全没有察觉老瞎子有什么不对,幽深的两眼依旧望着浑白眼珠子。

静寂的院子,蓦然响起水流声,淅淅沥沥,很是宁人。老瞎子紧绷了几十年的肩,逐渐松弛。

又过了三十来息,黎上抽回右手,轻吐:“说说我的病吧。”

老瞎子迟钝,隔了几息才无力地张嘴,声无波动吐字缓慢:“娘胎带来的肺痨病,你说治不好。我诊…诊不出。”

“你姓什么叫什么?”黎上瞥了一眼研钵中的药,右手轻弹着桌面。

“老瞎子。”

黎上轻嗤一笑:“不是叫达日忽德·思勤吗?”

闻声,老瞎子迷迷瞪瞪的浑白眼珠子明显一晃荡,松弛的肩又有收紧之势。

黎上也不怕他醒来:“四十年前,你为何突然致仕归隐?”因着白时年,他这两年也好好了解了一番蒙氏。四十年前,是烈赫八年,当时的皇帝蒙元烈才而立。烈赫八年九年,蒙都均太太平平,没发生什么事儿。

老瞎子肩头更紧,面上肉都在颤,像是在挣脱什么?

黎上欣赏着他的神情,继续问:“四十年前,宫里没死什么主也没哪个主大病着,你突然致仕难道不是因‘医术不精不堪重任’?那是为什么?”他揣测着,“因为己身吗?”

老瞎子呼吸乱了。

黎上一下一下地弹着桌面,微笑着:“是因为己身失德吗?”看他一抽搐,移目望向园子里的草药,“都杀了那么多人了,为何还留着薛二娘?”沉凝两息,接着说,“是因为对着她,你还能看到自己的人性,还能安慰自己你尚未丧心病狂?”

老瞎子放在桌上的手,一点一点地收拢。

“那些女孩全死了吗?”

“没…没有。”老瞎子大着舌头急切地为自己辩解:“没有,我只提炼了五百六十七个女婴的血精。”

还只?黎上冷嗤:“就算没全用来提炼血精,你炼药不用人试药吗?能用到血精的药,必是十分霸道。你觉得她们能活下多少?活下的那些,也应该还有其他用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