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欲再说两句缓和一下气氛,一回头就看到绯战平静地站在原地,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骆盈微微一怔,那些劝和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她的儿L子,刚才被人骂杂种。
“没事的阿母,我都习惯了,”绯战缓缓开口,“你劝劝父王,让他别生气了,毕竟……你最会劝人了。”
骆盈心口犹如被撕开一个大洞,呼呼地冒着冷风。
塔原王看着脸色苍白的爱妃,再看看被骂的可怜的儿L子,愈发对地上那个生厌:“滚!滚回你的宫里,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再出来!”
绯释作为塔原王最宠爱的儿L子,第一次见他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间整个人都懵了,跌跌撞撞地转身离开。
塔原王深吸一口气,忍住怒气安慰绯战几句,又温声去劝骆盈。绯战看着和谐的父母,沉默片刻以后便找借口先行离开了。
被这么一耽搁,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他独自一人走在昏暗
无声的宫道里,前也茫茫后也茫茫。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脚步,竟然有些不知该何去何从。
天地之间,孑然一身。
绯战觉得自己应该是发了癔症,否则为何双腿如灌铅一般动弹不能?他孤零零站在原地,莫名生出一种自己要在这里生根腐烂的绝望。
这种绝望如同黑夜无孔不入,渐渐的将他整个人都吞噬。绯战鬼使神差地闭上眼睛,正要放任自己彻底融于黑暗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傻站着做什么呢?”
绯战猛然睁开眼睛,原本昏暗的宫道上,冯乐真一身温婉大乾衣裙,手持着灯笼,正含笑看着自己。
只一瞬间,他好似溺水的人重新回到岸上,双脚落地的同时,呼吸也重归自由。
“真傻了?”她眉头微挑,笑问。
绯战盯着她看了片刻,也勾起唇角:“自然是等着殿下来接我。”
说罢,他朝她伸出手。
冯乐真轻嗤一声,却还是走上前,勉为其难地将手放在他的掌心,绯战反手与她十指相扣,原本如同灌铅的双腿轻松迈开脚步,朝着日暖阁的方向去了。
“我方才遇见绯释了。”他说。
冯乐真:“他找你了?”
“嗯,羞辱了我。”绯战回答。
冯乐真:“那你可真可怜。”
“我本来也觉得自己可怜,可父王和阿母突然从那边经过,替我出了好大一场气。”绯战将她手里的灯笼也接了过去。
冯乐真:“那你运气还算不错。”
“是不错,我刚被骂,他们就来了。”绯战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冯乐真也扬起唇角:“不用谢。”
说罢,直接往前走。
绯战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还是大步追了过去:“你是怎么办到的?”
“很难吗?塔原王近来心情不好,每日都会跟你阿母一起散步,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辰,我见你一直没回来,便派人来找你,恰好瞧见绯释在为难你,所以就动了点手脚,让塔原王和你阿母换了条路……”
冯乐真还没说完,绯战手里的灯笼突然掉在地上,她顿了一下,刚要问他又要发什么疯,便结结实实落在一个怀抱里。
“又闹什么?”冯乐真懒得推开,只随意问了一句。
绯战不语,只是安静地抱着她,掉在地上的灯笼已经烧开一个小口,慢慢地化作一团火焰。绯战松开她时,蜡烛已经熄灭,漂亮的灯笼也只剩下焦黑的骨架,孤零零躺在二人的脚边。
“本宫难得好心来接你,你就是这么对本宫的?”冯乐真看着黑黢黢的灯笼骨架问。
绯战笑了一声,将灯笼从地上捡起来:“我好好收着,日后每天瞻仰供奉如何?”
“算了吧,本宫可受不起你的供奉。”冯乐真见他已经恢复如常,便抬脚往日暖阁去了。
绯战唇角噙着笑,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手里始终拎着一个
烧得黢黑的灯笼。、
如月阁内,灯影憧憧。
塔原王第三次叫骆盈都没得到应声后,不由得叹了声气:“三妃。”
“……嗯,”骆盈自知失礼,讪讪低下头,“王上对不起,嫔妾今日身子不适,怠慢您了。”
“我看你哪是身子不适,分明是心里不适,”塔原王又是一声叹息,“我知道,你是心疼老三了,你放心,我一定会狠狠罚老二,叫他再不敢如此羞辱弟弟。”
“绯战本就血统不纯,二王子句句属实,倒也并非刻意羞辱,王上还是别与他计较了。”骆盈低着头劝说。
塔原王闻言,唇角扬起一点笑意,直接将她带进怀中:“我就知道阿盈你懂事,不会刻意叫我为难,老三那边,我会好好补偿的,绝不叫你们母子吃亏。”
若是从前,他都如此放下身段哄人了,骆盈定然会笑着答应,只是今日不知为何,总是想起绯战孤零零一人站在巷口的模样,想起这段时间他说的那些话、儿L媳说的那些话。
塔原王没有得到想象中的温柔小意,顿了顿后看向骆盈愁苦的眼眸,又一次低声相劝:“别难过了,有我在一日,你们母子绝不会再受人欺辱。”
你如今已经六十有余,又能在几日呢?骆盈脑海一冒出这个念头,顿时心里一惊,可又不受控地往深处想——
塔原王口口声声说会为他们安排好一切,说绝不叫他们母子吃亏,可如今他尚且在世,二王子都能如此羞辱绯战,将来二王子若是登上王位,他们母子又该如何自处?
骆盈本分惯了,还是第一次想这些事,这一想便是一身的冷汗,再看向塔原王时,突然没了当初的信任。
“怎么了?”塔原王温柔地问。
骆盈勉强笑笑:“无事,就是想到王上这些年也是不易,既要平衡后宫,又得盯紧前朝,每一天都过得如履薄冰,如今更是要处理儿L子间的矛盾,未免太辛苦了。”
“有阿盈陪着,又怎会辛苦,”塔原王看着她细致的眉眼,心里无限感慨,“这些年来,其他女人都只会为自己的儿L女、家族争取利益,从未想过我的心情,也只有阿盈,会将我视作神明,尽心尽力至死不渝,我每次到你这儿L,心里都十分舒坦。”
“是呀,别的女人都只会为自己的儿L女争取利益,我却总想着你,”骆盈垂下眼眸,失魂落魄地走到桌边,拿起了桌上的茶壶,“不知王上心里,,是否如我想着你一般,也来想着我们母子呢?”
“自然是想着的,不然我又怎会打算尽快将王位交给老二,好带着你和绯战一家子去塞外生活?”塔原王看着她已经不再年轻的背影,眼底满是爱意,“到时候让绯战给我们多生几个孙子孙女,我们什么都不想,只管享受天伦之乐。”
骆盈苦笑:“可绯战似乎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那他想过什么日子?”塔原王登时皱眉,“他虽是王子,但是……与我一同归隐,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这样么……原来王上是这样想的。”骆盈轻声应和,颤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包药。!